第六十五章 釜底抽薪
此际巳时,雨后初晴,碧空瓦蓝。 万道华光透过稀疏的绿荫,在听风阁的大院中,洒下一片斑驳的光点。空气被大雨洗刷的格外清爽,一条羊肠石径迤逦院前,碎石铺就的路面尚有积水,几股细流曲折流淌,被清光一照,显得格外耀眼。反是那羽叶莺萝,偶得露水点缀,竟娇媚旑旎,醉人心旌。 高芹刚刚起身,让丫环帮着一番洗漱打扮后,正坐在院前藤椅上,观赏着初晨的美景,颇有赏心悦目之态。提起小碗,啜上一口厨房送来桂花莲子汤,忽见钱青山领着满头大汗的杨韵走了进来。一股浓郁的汗臭味,自杨韵身上扑面而来,瞬间扫了观景的雅兴。 钱青山见高芹脸色有变,连道:“夫人,杨总兵有要事,小的就让他进来了。” 杨韵虽认得几个字,实则是个粗人,刚被云鸿一通魔鬼训练,衣服从头到脚,没有一块是干的,再加上他几日不洗澡,身上难免发臭,熏得高芹直皱眉头。杨韵也有些尴尬,今天是来求夫人办事的,在老远就停了下来,稽首拜道:“夫人,属下有事要报。” 高芹伸手掩住口鼻,对钱青山和身旁的丫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几人都走后,才起身道:“杨总兵,这一大早的,你难不成是掉河里去了?” 杨韵脸一红,长嘘一口,叹道:“哎……夫人,此事别提了,都是鸿公子害的,他一大早,就把我府一百三十名亲兵聚集到校场上,展开各种虐待式训练,不是赤/裸打坐,就是限时练习,手下兄弟们各个都抱怨着,我也是被逼无奈,但当着公子的面,又不好说。” 高芹轻轻一拂袖,又坐了下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过几天就平息了。” 受了墨上遥妖人一事的打击后,这几天,高芹整日窝在听风阁,连消息都不派遣人去打听。如今云鸿势大,不好得罪,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有先养精蓄锐,静观其变,才好找机会下手。就杨韵上报的这点小事,作为侯府管事人,这是应有的举措,实在不足为奇。 “夫人,你不知道,云鸿今日的训练,训的不仅是我们这些兵,就连他自己,还有您那个丫鬟,叫静萱的,也跟着一起训练了。这种强度的训练,就连我手下的那些武者,再加上属下,堂堂一个武师,都感觉吃力,鸿公子一个书生,竟然跟着训完了,还一丝不苟,没有半点马虎,夫人难道不觉得奇怪?”杨韵将早晨,云鸿训练亲兵的事,细细道来。 高芹一听,眼睛里泛出一道幽光,这云鸿到底是怎么了? “依你看,云鸿组织训练亲兵,自己又要参加训练,这是何意?”高芹反问杨韵。 杨韵嘿嘿一笑,凑上前去,他知道夫人会问他,心里早打好了算盘:“听闻鸿公子,天生体弱,侯爷因为这点,一直不让他修习我府的《卷云录》,这《卷云录》在我府传承千年,一定意义上,代表了我府名誉,若日后,鸿公子接任家主,却不会这门功法,这不是断了我侯府的根基,还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那天大典之后,侯爷定是跟鸿公子说了什么!” 高芹听杨韵这话,说的在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云鸿的努力,因为侯爷?” 杨韵咧开嘴,谄媚一笑,道:“夫人说的不错,鸿公子习不成《卷云录》,如何继承家主?如今,鸿公子下定决心,吃平常人吃不得的苦,天生的体弱,才会被后天的汗水弥补。鸿公子已经重获名分,要是武道上,再有所起色,恐怕会威胁到夫人您的地位……” 高芹听了这话,一股担忧涌上心头:她本想利用和秦王府的这次交易,一举瓦解侯府,但在这节骨眼上,若被云鸿重振了侯府士气,秦王府想对付云府,那就难了。毕竟这一百多名亲兵,各个都是武者,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想要铲除某府,挺多就是暗杀,若是动静太大,容易惊动兵部,秦王是个明智的人,他不会为了与自己合作,跟朝廷对着干。 杨韵将高芹的担忧尽收眼底,jian笑道:“夫人莫慌,属下有一计!” “你说!”高芹回过神来望着他,目光之中,隐含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焦虑。 “曾经,鸿公子因王氏被削诰命头衔,郁郁寡欢,沦落纨绔之流。如今,属下听说王氏在长安街,开了一家字画店,经营的还不错,而鸿公子如今的钱财,全出于此处。王氏,一直是鸿公子的软肋。倘若王氏出了意外,云鸿必将遭受巨大的打击!再过几天,逢十月初一,是寒衣节。王氏之父,因生前是乱党,只许葬在城郊西山的乱葬岗里,那天,王氏和鸿公子,定会前去西山祭拜!西山偏僻,常人很少到达那里,到时候,夫人只需……” 杨韵眼中泛出一丝杀意,同时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到最后,就仿佛是在高芹耳中窃窃私语一般,而眸中的杀气,也是越来越重。听得高芹都忍不住打了个啰嗦。 “虽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但如果败露,后果你想过吗?”高芹冷道。 杨韵冷笑一声,道:“夫人放心,如今朝野上下,各地都在传闻,这城郊的西山闹狐妖。寒衣节本就是鬼节,那日阴气充沛,狐妖出没,杀人挖心,实在是在合理不过了。况且,此事由我出面,就算败露,也跟夫人无关,难道夫人还不相信属下,堂堂一个武师?” 高芹听他这么一说,在心底权衡半刻,觉得此事可行。 “如此,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若云鸿母子,一同被狐妖吃了,到时我重重有赏!” 杨韵一笑,小声道:“夫人,属下有个条件。” 高芹皱了皱眉,估计他是要钱,手心攥的死死的,问道:“什么条件?” “夫人不要紧张,此事无需花钱。属下与西山狂风寨那窝匪徒素有交情,只是……”杨韵说到这里,咽了口口水:“夫人手下的那丫鬟静萱,属下十分中意,您看……” 高芹一听,悬着的心猛地放下:“原来杨总兵是好/色。” 杨韵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向高芹表情了自己的态度。其实,他对云鸿本无太大的仇恨,就算是高芹让他为难云鸿,也没有说置他于死地,但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他眼睁睁的看着静萱和云鸿眉目传情,心中醋意难平,这促使他做出报复云鸿这个决定。 在杨韵眼里,云鸿虽然有惊人的耐力,以及功名、名分,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那一身的不凝实的肌rou,连锻体境锻rou都不曾完成,他一个武师出手对付他,已是多此一举。 至于云鸿在长安街制服两个妖人,他将此全归咎到了李知县的身上。 “好,此事成功,我便将静萱的卖身契交予你,从此,这丫头与你为奴为妻,都跟我没有关系。”高芹一咬牙,做出了这个决定。用一个丫鬟,换云鸿母子的性命,值了! “不过,静萱如今跟着云鸿,到时候,若是云鸿母子都出了意外,而静萱却安然无恙,这恐怕不合情理,杨总兵老谋深算,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这个矛盾。”高芹冷笑道。 杨韵哈哈一笑,道:“此事不劳夫人担忧。” 话已至此,两人心照不宣,杨韵一想到将来,让静萱这个美丫头,伺候自己行房的情景,下身便传来一阵快感。强行镇定下来,跟高芹行了一礼,见四下无人,低头走了出去。 雨后初晴,天朗气清,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香气。 云鸿静萱二人来到国子监的时候,也是巳时。国子监巳时准时开课,至至午时三刻散学,共计两个时辰少一刻钟。云鸿刚刚经过苛刻的训练,气息仍有些不稳,却是被静萱扶着进入学堂的。进来的时候,助教已经在上面讲学了,今日讲的是《大学》中的一些篇目。 云鸿依旧做到那个位置上,听了一会,便进入了聚气的状态。 此地有浩然正气滋润,身体上的一点损耗,很快就能通过《君子浩然正气录》修复。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云鸿便觉得体内浩浩荡荡的,一阵温热。周身百骸、浑身肌rou,仿佛钢铁般凝实,充满了力量,云鸿意识到,或许不久,他就能突破锻体境锻rou这一步。 半个时辰的教课一晃而过,剩下的时间,都是留下做文章的。 太学院规定,两天上交一篇文章,昨日助教布置的一篇八股文,题目是“与人达巷”,这题目却有几分怪异。八股文的著作,分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大结等部分。第一步便是破题,顾名思义,就是将题目破开,开始下面的议论。 而这“与人达巷”,压根就不是一个词语,破题就十分难。 不过云鸿熟记四书五经,“与人达巷”四个字,却是在《论语·子罕第九》中出现过。开头数句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下面紧接是另一章,说:“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而“与人达巷”四字,正是这两章,开头结尾的合并。 云鸿微微一笑,这题目看似复杂,其实是要议论“利、命、名”与“仁”的关系。 当下提笔,略作一番思考,便在纸上写道:“仁未易明,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夫仁非利与命比,而子亦罕言之……”不过多时,一篇七百字的文章,便被云鸿作得四平八稳。 正在这时,只感觉书桌忽然被人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