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江湖谪仙行在线阅读 - 第四十一章 天上天下都要知道

第四十一章 天上天下都要知道

    柔阳宗大师兄周敬修双膝跪地,手中的那柄木剑早已断折无用,天灵盖被强劲霸道的剑罡透穿,意识瞬间便飞至了九霄云外。

    魏颉胳膊用力一荡,将丝丝缕缕的碧泉真气又尽数震回了自己的体内,手握恢复本来色彩的寻常桃木剑,对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两眼翻白的“狂人”躬身一拜。

    看到这一幕,台下的柔阳宗宗主龟年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纵身掠上擂台,单膝跪在心爱的大弟子身边,眉头紧锁着为其把起了脉。在确定爱徒周敬修并无性命之虞后,周明泓暗自松了一口气,朝站在擂台上的魏敬苍狠狠瞪了一眼,随即便将自己生平最钟意的宝贝徒儿给抱了下去。

    此时,擂台北首高台之上传来了掌教公羊重器的激昂声音:“第五战,获胜方——顺阴宗!”

    魏颉魏敬苍兴高采烈的飞身下了擂台,鹤寿子刘明清这会儿正荣光满面,冲那位得胜归来的好徒弟朗声说道:“敬苍,我就知道你会赢的,你果然没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啊!”

    巽风宫身份最为尊贵的阳生道长用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郑重庄严地宣布了此次大赛的结果:“今日两宗武比,顺阴宗以三胜两负的成绩,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此话一出,擂台东首处的顺阴宗众人皆是欢声震天,更有一众敬字辈弟子兴奋过头,竟将最大功臣大师兄魏敬苍高高抛了起来。

    反观西首处柔阳宗的众人,个个面色阴沉失落,都好似吃了熏臭的狗屎一般,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晦气”。

    这一日大暑,擂台东西两边。

    一个春天,一个冬天。

    ————

    顺阴宗取得两宗武比的最终胜利后,五名参赛的弟子人人获赏了一炉叫作“青龙元”的极品丹药,食用一粒后疲劳顿时全消,整个人变得精神百倍。除了免费吃丹外,获胜宗门方还有一个颇为特殊意义重大的奖励,那就是可以拥有二十个听公羊掌教坐而讲道的珍贵名额。

    阳生道长师承严居,乃是道学领域的先人大家,其“贵己重生”的思想理论可谓独成一派,在中原大地流传甚广,不乏甚多的虔诚信徒,而听其讲道的机会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魏颉在武比的第五场决胜局中一剑击败了柔阳宗大弟子狂人周敬修,二十个聆听讲座的名额自然也有他一份。

    那一日,巽风宫内部最宏伟辉煌的建筑。

    青龙大殿内。

    在五方天帝之首,统帅东方的青龙帝君的巍峨雕像之下,盘腿坐着一位身穿鲜红道袍的敦实道人,正是巽风宫当代掌教公羊重器。

    二十名穿着深蓝色袍子的敬字辈道士,同样盘膝而坐,面朝公羊道长与青帝的塑像,垂首恭听道家传世经典与新颖理念。能够坐在这儿聆听掌教亲自传道授业,乃是长公主山巽风宫中所有道门弟子的最高荣誉,十九名后辈道士个个高竖耳朵,不愿错漏哪怕一个字或是半句话。

    唯有一人不仅不认真听教,反而还接二连三的摇头叹气,一副“我马上快要坐不住了”的样子。

    阳生道长低眉颂章,很快发现了那个家伙的无礼举动,眉头一扬,停下了传经讲道,语气十分严肃地问道:“敬苍,何故唉声叹气?”

    魏颉遂站立起身,拱手答道:“禀掌教,弟子愚钝不堪,无法理解道中真理,为此而苦恼。”

    公羊重器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所谓道中真理,即是‘道理’,你连心都沉不下来,如此毛燥,还能明悟什么道理?”

    魏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应道:“弟子懂得了。”说完便又坐了下去。

    公羊掌教默然半晌,又继续悠然讲了起来。

    一会儿后,当讲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句严居的经典言论的时候,坐而听讲的魏颉终于忍不住又撇了几下嘴巴,晃了晃扎有道髻的脑袋。

    “浮躁!”公羊重器实在忍受不了徒孙胆敢对自己这等不敬失礼,“噌”的一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指着魏颉怒喝道,“魏敬苍,你若不愿听本座讲道,还跑来这儿做什么?!”

    见掌教大发雷霆,殿内的敬字辈弟子人人惶恐不安,并深低着脑袋,不敢吭出哪怕半点声音,真正是“噤若寒蝉”。魏颉浑不似其余十几名师弟一样胆小怯懦,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朝自己的师祖躬身一揖,道:“弟子天性驽钝,实在不适合习道,还望掌教真人恕罪!”

    公羊重器气恼已极,一张国字方脸涨得通红发紫,他怒瞪着眼前这个绝对是大逆不道的孽徒,重重“哼”了一声,冲其肃声道:“后山之上有座‘心凉湖’,你搬去那里住,好好把你的心静上一静!”语罢便即拂袖而去。

    待公羊掌教离开大殿后,其他十九名弟子七嘴八舌地指责魏颉了起来:

    “大师兄,这下你当真是惹了祸了!”

    “你把掌教都给气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自己不愿意听教也就罢了,怎么还累得我们也没法听?”

    “真是胆大妄为啊你!”

    魏颉默默忍受着同门师弟们的责备呵斥,并不加以丁点儿反驳,更不为自己适才的那番轻浮行径开脱。

    待众人骂得差不多过瘾了,他轻哼一声,沉着嗓子说了一句:“掌教又如何?纵然是天上的神明,不对就是不对!”接着便在一众敬字辈师弟震惊的眼神中走出了那座青龙大殿的殿门。

    此次事件之后,魏颉无疑是自讨苦吃,担上了全权负责看管后山心凉湖的重任,一日三餐及其他生活用品皆由顺阴宗弟子代送,生活质量一落千丈。

    未得掌教许可,一步不得离开后山。

    ————

    巽风宫。

    柔阳宗大堂。

    一名身穿深蓝色道袍的俊逸男子快步奔入了堂内,刚一进门,立时喜出望外的大声喊道:“师父,有喜报,大喜啊!”

    坐于堂内西首处的那位穿有亮黄色大褂的中年道士同样面带喜色,笑道:“巧了,为师这儿也有喜讯,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那个在两宗武比中凄惨落败的“狂人”周敬修欠身而立,微笑道:“弟子乃晚辈,该是师父先说。”

    “还是敬修先说吧,为师这个喜讯比较大,晚一点儿再说比较好。”龟年真人笑着推让道。

    “行,那弟子就先说了。”周敬修笑得肆意豪放,“顺阴宗那个姓魏的王八蛋,他胆大包天,竟敢公然顶撞掌教,现已被贬到后山的心凉湖去了,不得掌教许可,寸步难离后山!”

    龟年子周明泓的面容亦极为得意,他捋着下巴处的胡须道:“为师要说的这个喜讯,也是与那人有关。”顿了顿,高声说道:“那个叫魏敬苍的小子啊,原名魏颉,曾是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将!”

    “那个搁剑塔……不是已经被人纵火烧毁了么?!”周敬修惊道,“也就是说,那个姓魏的小子,原来是逃犯之身!”

    真人周明泓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那个魏姓小子身犯死罪,也不知从哪儿寻到了一层关系,竟被他给拜入了我们巽风宫,哼,朝廷向来对佛道两家看管不严,我们这儿倒成了他的藏身之所了!”

    狂人周敬修两颗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忽道:“师父,那咱们这就去报官?”

    龟年子摆了摆手,狞笑道:“报什么官?与其让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砍头,不如由我们来取了那个孽障的性命!”

    “师父可有良策?”

    “那是自然,你就等着亲手灭了那厮吧!”

    ————

    长公主山,后山。

    心凉湖。

    此湖灵异,一年四季湖水冰寒彻骨、凉沁人心,因而得名“心凉”。湖中生长有一种极为珍奇的植物,名为“九转宝莲”。

    宝莲所产莲子又名“玉珠”,状如白玉雕成的圆滑小球,极能延年益寿和增加修士修为,胜过山下无数奇珍丹药,堪称人间至宝。玉珠大多数时候都会作为贡品献给那些地位尊崇万人之上的王侯将相,有时候也会有其他武林宗教门派的人腆着个胖脸前来此处购买。

    至于价格嘛,不贵,一粒九转宝莲子也就只卖八十两黄金而已。

    心凉湖中除了宝莲外,还有十几条颇具灵性的杀人鳄鱼,名“守莲鳄”。凡进入湖水之人,若不口中念诵“驱鳄诀”,必然会遭到守莲鳄的疯狂咬噬,最终落个命丧湖底的结局。

    湖边搭建有一个小型凉棚,专供守湖人在此居住。

    又是一个寂寥仅有虫鸣声相伴的夏日午夜。

    月色如银,无风。

    身处湖边凉棚里的魏颉,独自一人躺在一张由竹条编织而成的藤椅之上,手中拿着一壶酒水。

    这壶酒,是一个和魏颉关系不错的同门小师弟,冒着被掌教真人处罚的巨大风险从山脚下买来的。

    米酒,几十文钱,对于囊中羞涩的小师弟而言并不便宜。

    由于酿制的工艺相对粗制低劣,不论是初时的口感还是不久后的回甘,与魏颉生平喝过的其他酒水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

    但是他喝得很舒服,真的特别舒服。

    住在山上的这两个月来,一共只喝过不到十次酒,每一次喝,都是那么的舒服。

    他以相当惬意的姿势躺在那张编制手艺不错的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的喝着价格低廉的清冽米酒。

    有时候,日子过得太轻松无压力,真的是可以让一个人丢掉所有雄心壮志和满腔豪情的。

    早习惯一个人生活的魏颉拿起酒壶,往嘴巴里灌上一大口,咂了咂滋味,觉得甚是不错。

    抬头望向了前方那座一如镜面的心凉湖,此时有一轮皎月倒映在湖中。

    “听闻当年‘诗圣’谢心然虽写下了传世名篇千百首,被文人墨客歌颂作‘谪仙人’,却仍是一生郁郁而不得志,满腹诗意无处宣泄,临了凄凉的在水中捞月而死。”魏颉淡淡的说道,“纵使你腹中有千斤才学、万般胆气,终究也难逃‘命数’二字。那位号称刀圣的关昭关前辈是何等的威武霸气,一柄唯我独尊更是连天上的仙人也忌惮。可到头来,还不是败于剑圣嬴秋之手,葬身在了昆仑山巅么?”

    又喝了一口酒。

    “唉,诗圣风流,刀圣更是风流,那等风流人物尚且斗不过命,更何况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魏颉暗自惆怅了一会儿,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我先是受皇命看守搁剑塔整整两年,而今做了道士,却又被掌教遣至了此处看守心凉湖。呵,当完‘守塔人’,又让我来当‘守湖人’,看来老子这辈子不守点什么东西是不行了!”

    将酒壶凑至嘴边,脖子一仰,酒水从壶嘴涌出,一小半入口,一大半却是洒在了那件深蓝色的道袍上。魏颉也不去管被打湿了的便宜衣服,随手将已经空掉的酒壶往旁边一扔,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月光弥漫的深夜天空,猛吸一口气,继而放声大叫道:“我魏颉现在他-娘的是个无名小卒,那又怎样啊?!老子不服,老子打死也不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不是一个废物!我还要让天上的那些神仙都知道,我们凡人的命数,是可以由自己来改写的!”

    他胡言乱语了半天,觉着嚷得过足了嘴瘾,眯着眼睛呢喃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酒今朝睡!”说完便即躺平身子,倒头在藤椅上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梦里犹在迷迷糊糊地说道:“天上天下都要知道,我魏颉不服……”

    过了一个多时辰。

    “救命啊——”有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湖那边传了过来。

    魏颉正自睡得无比香甜,蓦地被这阵叫喊声惊醒,忙从藤椅上坐起,抄上摆在一旁的血灵剑“朝天阙”,往不远处的心凉湖快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