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琼闺秀玉
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琼闺秀玉已是五月,京师愈发炎热,那售卖冰块的营生愈发出息,价钱一日一变,小门小户的只能望而却步,眼睁睁瞧着高门大户成车成车的将冰块买了去。 他们能解暑的法子不多,或是躲在树荫下纳凉,或是来上一瓢带着凉意的井水。 对了,这水务公司免费了将近一个月,如今终于收费了。清澈甜水一担三十钱,童叟无欺。 此举顿时惹得京师之中热议纷纷,说怪话儿的有,可到底还是少数,大多数百姓略略点算,这一年下来最少省了大半的水费,因是念着水务公司的好儿,连带着称赞圣人圣明。 外城北孝顺胡同。 力夫推着水车到得一户人家门前,叫开了房门,却只有个老下人出来。那力夫一皱眉头,说道:“您老自己能提进去?不是,那两个小厮哪儿去了?” 老仆讪笑一声没言语,自袖笼里点出来三十枚铜钱,跟着又点出来五枚,一并递将过去:“受累,今儿还是劳烦着帮忙抬进去吧。” 力夫乐了,道:“那俩小厮不会也发卖了吧?这怎么话儿说的,傅大人这官儿是不打算当了?” 老仆咳嗽一声没言语,那力夫便一手提着一个镀锌铁皮水桶,进得院儿里,径直将清水倒进东厢厨房的水缸里。提着空桶回返,到得庭院里那力夫心有不甘地朝着西厢张望了两眼,奈何窗子上贴了青纱,影影倬倬隐约瞧见个倩影,偏生看不清具体模样。 力夫暗道一声可惜,想着明儿或许能瞥上一眼,便提了空桶走了。过得须臾,从西厢里出来个婆子,朝着那力夫背影啐了一口,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痴心妄想!” 婆子心中暗忖,傅家再是如何落魄,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姑娘又品貌出众,哪里是这等下三滥能觊觎的? 正思忖间,正房行出来二人,婆子赶忙又回了西厢。傅试愁容满面一言不发,一旁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拱手道:“东翁见谅,实在是不放心家里。二月里就来了信,孙儿高烧一场,好容易才退下,如今又来了信,说我那孙儿实在顽劣,竟与衙内起了龃龉。哎,本想奔走一番先助东翁复官,不想出了这等事儿,老朽实在惭愧。” 傅试苦着脸颔首,却没说旁的,只道:“老先生早去早回,我前几日走了荣国府的门路,想来不久就有消息了。” 老先生牵动嘴角,想笑却强行忍住,拱手道:‘如此也好,东翁若官复原职,还是再寻个师爷吧,老朽年岁大了,往后只怕就留在家中含饴弄孙了。’ “哎,也好,那我送送先生。” 傅试讲师爷送走,回得庭院里怔怔杵在石榴树下不知如何是好。 从正房里行出来一妇人,开口就骂道:“说得好听,他就是瞧着老爷丢了官,紧忙去找下家去了。呸,忘恩负义的东西,方才那五两银子的程仪就不该给!” 傅试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媳妇儿道:“你少说两句吧,好歹老爷我也是当过官儿的,总要留些体面在。” 那妇人恼了:“体面?有银子才有体面,银子呢?当了几年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银子没捞着,每日家宴请这个、宴请那个的,临了哪个来雪中送炭了?” 京官不易,傅试不过是正六品的通判,每岁不算禄米,银子不过六十两,冰敬、碳敬合在一处大抵一千二百两,瞧着可是不少了。 可他抛费也不少! 当了官儿,总要养个师爷帮着出谋划策吧?请个师爷每岁就得三百两;师爷有了,出门儿得乘轿吧?那轿子一次性投入且不计,四个轿夫就是一百两打底儿;家中媳妇儿、meimei身边儿得有婢女吧?还得有两个在外头听吩咐的小厮,这又是一笔银钱。 京官素日里除却初一、十五点卯,余下光景都极为清闲,于是乎宴饮成风。同乡、同年、同僚,今儿你宴请,明儿我宴请,这就成了圈子。倘若三五回的不去,那就等于自绝于圈子之外。 因是这傅家瞧着风光,实则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此番傅试京察丢了官,傅家顿时入不敷出,不过半个月光景便有了破败的迹象。 昨儿四个轿夫趁着傅试不在来讨工钱,跟傅试的媳妇儿大吵一架,四个轿夫一合计,工钱也不要了,扛着轿子就跑;今儿师爷又来辞行……傅试这会子只觉心若死灰,起复之路无望。 媳妇儿叨叨叨说了半晌,见其不应声,忽而瞥了一眼西厢,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把秋芳送进贾府吗?怎么没了动静?” “嘘!”傅试猛地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西厢,扯着媳妇儿进了正房,低声说道:“别让秋芳听了去。” 妇人撇嘴道:“伱道自个儿藏的深,岂不知秋芳怕是一早儿就瞧出来了。” 傅试在贾政身边儿做清客时便时常鼓吹自家meimei如何‘琼闺秀玉’,本道只在贾政那儿留了念想,不想被宝玉听了去,这传来传去的,就传成了傅试谋划着将自家meimei嫁与宝玉。 实则二者差了足足十岁,傅试全然没想过此事。他真正的谋划,是将自家妹子嫁与贾政做妾。 那王夫人五十来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一病不起了,贾政如今身边儿就一个赵姨娘,一个周姨娘,二者都是家生子出身,哪里比得过自家meimei?若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得就是自家meimei如那邢夫人一般做了填房。 如此,贾政成了自己妹婿,自当尽心尽力为自己谋划着升官发财。 自然,贾政只是备选之一,傅试先前还瞧上了严奉桢。奈何严希尧那老狐狸滑不留手,根本就不给机会。 哎,他谋划的好好儿的,偏生出了薛蟠那一档子事儿。一头是恩主贾家,一头儿是得罪不起的严希尧,他傅试哪里敢有所作为?干脆告了病假,这才将此事遮掩过去。 而后还不等他修补了与贾家的关系,这京察就来了!可恨那陈宏谋,兼着吏部尚书一职,亲自主持京察,那都察院御史四下里查探一番,竟给傅试定下了个‘不谨’的考评。 不过三、五日光景,吏部就来了文书,命其归家待参。这傅试又去荣国府求告,却被来了脾气的贾政拒之门外。 傅试自知得罪了贾政,奈何他钻营几年也不曾入得谁家权贵的法眼,如今只得硬着头皮、死皮赖脸的日日到荣国府点卯。 听得妇人言语,傅试沉吟道:“看破也就罢了,不能说破。若传扬出去,此事再难成事。”顿了顿,傅试抚须道:“我这脸面如今是不管用了,我看不若让秋芳去走一遭。” “能成吗?” 傅试笑道:“荣国府里那位衔玉而生的,最喜秋芳这般琼闺秀玉。待会子让秋芳提上四色礼,就说去拜见老太君,料想总能见上一面儿。这有一就有二,我再去寻老爷伏低做小,总能将此事揭过。” 妇人蹙眉道:“家中哪里还有银钱?” 傅试呵斥道:“妇人之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实在没银钱,便先将你那嫁妆典当一二。” 妇人也知此事要紧,当即腹诽了半晌,到底寻了几样头面首饰来,拿与傅试去典当。 当下傅试典当了银钱,购置了四色礼,回来后央求一番,傅秋芳推却不过,只得随着两个婆子,雇了车马,一路朝着荣国府行去。 ………………………………………… 贾母正房。 湘云一早儿便被接回了史家,宝玉犯了癔症,借此干脆不去了那私学,每日里寻着姐妹们耍顽好不快活。 只是好似与林meimei生分了些许,宝玉心中暗忖,只道那日险些砸到了黛玉之故,因是这日趁着黛玉抚琴,他便领着丫鬟寻到了后楼。 紫鹃守在楼前,见来的是宝玉,紧忙招呼一声,随即朝楼上嚷道:“姑娘,宝二爷来了呢。” 琴声一顿,随即止住。 宝玉讪笑一声,领着袭人快步上了楼,却在楼梯口被雪雁拦了下来。 “宝二爷且慢,姑娘穿得单薄,只怕见不得人,还请宝二爷稍待。” 宝玉就道:“自小一块儿长起来的,有什么见不得的?快闪开。”
雪雁得了黛玉吩咐,哪里肯?左拦一下,又拦一下,顿时惹恼了宝玉。 “你拦我作甚?” 话音落下,便听得内里黛玉说道:“你还真是活阎王不成,还拦不得了?” 宝玉探手拨开雪雁,两步上来笑着道:“林meimei还恼着呢?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那日的确是一时失手,从未想着砸了人。” 黛玉一手叠在身前,一手负于身后,乜斜一眼道:“那花瓶又不曾砸到我,你要道恼可是寻错人了呢。” 宝玉这会子凑道近前,腆着脸说道:“我若不道恼,只怕林meimei再不理我了。meimei若是还气着,不若打我两下?总归要让meimei出了气才是。” “我可不敢。俭四哥那般的都被砸得满头满脸的血,真惹恼了你,我只怕遭受不住。” 黛玉扭身自行在椅子上落座,宝玉急得抓耳挠腮,半晌又讪笑道:“听说海子里如今景色正好,不若我求了老祖宗,咱们一道儿去赏一赏?” 见黛玉不言语,宝玉又道:“要不我自己抽自己?” 身后的袭人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林姑娘,我们家二爷也是无心之失,林姑娘大人大量,不如就饶过二爷这一遭吧。” 黛玉瞥了其一眼,笑着道:“我这人心眼子不宽,可当不得好嫂子夸赞呢。” 此言一出,宝玉尚无所觉,袭人顿时红了脸儿。她与宝玉试过云雨,一直瞒着上下,就怕被老太太、太太得知了,如那茜雪一般被撵了出去。 不想怎会被黛玉知晓了? 黛玉会不会告诉老太太?自己被撵出府又如何过活? 袭人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垂首胡乱思忖,却再也不敢开口劝说。没了袭人襄助,任凭宝玉巧如簧舌,也只惹来黛玉不咸不淡的应声。 宝玉讨了个没趣,见劝说无果,只得讪讪回返。 方才到得贾母正房里,还不曾与贾母说过两句话,外间便有婆子禀报,说傅秋芳来求见贾母。 贾母当即板了脸:“傅秋芳?可是那傅试的meimei?” “正是。” 贾母沉吟着正要推说不见,一旁的宝玉忽而合掌高兴起来,说道:“老祖宗,早听闻傅秋芳是琼闺秀玉,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可惜缘悭一面。不想这会子竟来了!” 贾母搂着宝玉说道:“乖乖,那傅试两面三刀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好与其再有牵扯了。” 宝玉就道:“老祖宗这话儿偏颇了,傅试如何,又与傅秋芳有何干系?” 瞧着宝贝孙子这热切劲儿,贾母便思忖着,只怕今儿若是不见傅秋芳,宝玉又会闹将起来。也罢,见上一面、答对一番也就是了,至于求告,一概推脱了就是。 因是贾母便乐呵呵道:“宝玉这般说了,那就见一见吧。” 婆子应下,自去引那傅秋芳入内,这且按下不提。 却说这日李惟俭寻了干净棉布缠裹了脑袋,也不曾戴帽子,只束了发,便领着红玉、琇莹朝着东跨院儿行去。 他受了伤,那邢夫人还来看望过一遭,这大老爷病了,他总不好不闻不问的。 听闻李惟俭提着礼物登门,贾赦这些时日正苦于没法儿与李惟俭扯上干系,闻听顿时大喜,连忙命人将其请了进来。 李惟俭入得外书房,问候几声,随即分宾主落座。茶水奉上,二人兜转着寒暄了一番,大老爷贾赦便忿忿道:“宝玉越来越不像样子,瞧瞧把俭哥儿砸的。这贾家的哥儿总养在内宅妇人手中,岂不成了膏梁纨袴? 俭哥儿不知,那日我可是在老太太面前好一番为你鸣不平啊。只可惜老太太偏听偏信,听不进去逆耳忠言啊。” 李惟俭面上感激涕零,拱手道:“多谢世叔为我言说。实则小侄心中并未当回事儿。” 他心下暗忖,大老爷这会子上眼药,只怕没憋着好啊,且先听听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