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轮明月照大河
屠大晚恭敬的沏茶,斟茶,身上的乖戾不见分毫,天魔舞的由来被天残细细道出。 ---- 千年前,人魔大战以人族惨胜告终,魔族民心萎靡民众不思进取,圣魔皇为振奋人心,特命魔后,素有‘魔族第一舞师’之称的宁夫人着手排练一场盛世之舞,以此鼓舞人心。宁夫人心念魔族兴旺,欣然领命,于魔云阁闭关九九八十一天后,一曲天魔舞曲横空出世。 天魔舞出世之时,魔境内依然沉浸在战败的苦痛里不能自拔的魔族子民,忽都心生感应,自发的出现在满目残垣断壁的冰域冬城。 万里晴空的冰域冬城上空,异象奇生。 魔后宁夫人着彩衣盛装,身驭魔族守护神兽玄冥出现在魔境上空。她立于玄冥背上,向万民道安,轻启红唇道:“吾以魔后之名起誓,自愿奉献经脉碧血身化青冥,引无上魔法降我魔境,助吾民重建焚毁之家园。吾死不足惜,唯盼吾族热血男儿早日挺起钢铁脊梁,重振魔境千年雄风。” 言罢,舞起,青冥动,万籁俱静。 圣魔皇身披魔皇圣甲,摒弃身旁侍卫,孤身一人来到魔殿中央,登上了那座魔境最高的星盘祭台。他痴痴的望着魔境上空那仿若冰晶的妻子,流出的清泪尽皆化作晶莹的冰珠。 他恨自己,为何自己没有想到爱妻会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激起民众崛起之心? 他该想到的,或许在爱妻闭关那天就想到了,只是,他始终没有勇气去敲开魔云阁的青铜大门。 叮铃之声在星盘祭台响起,那是圣魔皇用他毕生之爱,亲自为爱妻演奏这曲天魔舞曲,乐自天来,亦是爱妻与他的离别之曲。 羽衣灵动,宁夫人遥遥望着祭台上的丈夫,亦是万民的陛下,额首微笑。 吾愿奉献经脉碧血身化青冥,盼陛下千秋万载,重振魔境雄风。 ----- 舞停,乐终,万民跪伏,哀声一片。 宁夫人无限慈悲,她不舍的再次遥望星盘祭台,那个她毕生至爱的男人,那个贵为魔皇的男人,此时竟单膝跪地,泣不成声。 无数冰蓝仙魄自宁夫人体内涌出,她们萦绕着她炫舞片刻,而化无尽祥光落向冰域冬城万里魔境。 而那个清丽的倩影则愈来愈淡,直至消弭无踪。 圣魔皇抹掉眼角最后一滴眼泪,缓缓起身。他在祭台之上伫立良久,而后决然转身,走进了魔族圣殿。一道圣旨自圣殿传出,昭告魔境,立宁夫人为魔境第一圣后,建宗庙祠堂,受魔境万民香火。 而那曲倾国遗作天魔舞,则被圣魔皇永久封印,直到他羽化多年,才被后人重新解封。 ------ 天残轻辍一口清茶,转动着白瞳向屠大晚叙说着天魔舞的来历。 他再次望向雪色长街,赞叹道:“宁夫人果是天人,一舞动天听。” 屠大晚默默斟茶,好看的眸子里闪烁着异芒,他好奇的问道:“父亲,这天魔舞竟有如此之威,血灵阵能抵得住吗?” 天残嗤笑。 他说:“那宁夫人确是天资艳艳不假,但你就没想过吗?千年前那场人魔圣战最后获胜的,为何是我们人族呢?” 屠大晚蹙起了眉头。 天残看着自己的儿子,满是温色,他怜惜的道:“魔族的确出了不少像宁夫人这样的人物,但我们人族可也一点不弱。” 屠大晚俊目微亮,接道:“我知道了,魔族出了宁夫人,而我们人族也有卫大家,您是这个意思吧?” 天残没有回答,白瞳却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说:“是啊,既有一曲天魔震冰域,就有凤凰霓裳动帝国。不同的是,天魔舞在魔族人眼里是圣舞,是守护青冥,而在我们人族眼里,却是不可不杀不可不灭的禁忌之术!” ----- 冰灵忽然停了下来。 她惊奇的看着身前元气震荡的血灵大阵,叹道:“竟是卫大家的凤凰霓裳,”又撇嘴嘲讽的说,“卫夫人的后人可真是不入流,为谁效力不好,偏偏对那恨离天俯首称臣。” 话音未落,陡见对面的矮墙雪影微动,那被白袍白帽遮住的女子淸冷的道:“你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宁夫人耗尽碧血身化青冥创这天魔一舞是为了你们魔族千年的延续,祖师卫大家穷毕生修为留下这凤凰霓裳,亦是为了守护我人族基业不倒。而我们这些卑微之人,为谁效力不是效力呢?只要不违背本心就好。” 冰灵被对方反将一军,非但不恼,却是沉静下来。 她盯着矮墙上的人影,似要把对方看透,而后自嘲的道:“你说的或许不错,可你难道忘了我们冰域魔族的真正血脉了吗?”她捏着倩指语笑嫣然,“真要追根溯源,我们可是同一个祖先。而你们脚下,这片肥沃的云梦帝国,也是我们的家乡呢。” “住口。” 那名卫氏传人显是动了真气,她厉喝道:“你们魔族为何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呢?魔族永远都只能是魔族,永远也无法改变不了你们骨血中的卑贱,你们也只配在那冰封寒地煎熬一生,只配世世代代沦为我们人族的奴隶。但你既然这样说了,”她眼中的杀芒大盛,“我也不妨做个好人,就将你永世埋葬在这片你们魔族觊觎了千年也未得逞的神圣土地上吧!” 她双臂张开,立即有无数的天地元气涌进了她的手臂,而后吒喝一声,一条由纯净元气凝聚而成的金色凤凰凭空而现。炽烈的凤凰火焰燃烧着天地间的雪意,啾鸣一声,凤翅大张,怒啸着扑向身前的青袍少女。 冰灵暴退三丈,那条血红色的红菱迎风疾涨,瞬间幻化成一个和凤凰同样体积大小的异兽玄冥,她高高跃上玄冥龟壳似的脊梁,如千年前的宁夫人重现人间。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怒火,因为那名白袍猎灵女子的话深深的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何为卑贱?何谓奴隶? 你们这些大言不惭的家伙,这种变态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 那么,既然终将势如水火要赴那炼狱冥河,那就,一起来吧! ------- 姜辰笔挺的站着雪地中央,有些许雪水渗进了他新买的短靴。冰灵和那位卫氏猎灵者的话一字不落的落进了耳朵,无由的,他感到悲愤。 而在悲愤之下,更多的是凄寒的凉意。 他的身子很热,是心凉。 莫非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人心难测,世情如鬼? 魔族和人族是同一个祖先,这点他很早就是知道的,他也一直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徘徊不定。师父说魔族是人族的叛徒,他们怙恶不逡罪无可赦,而反过来说,人族在魔族眼里,何尝不是这样呢? 或许这就是人魔两族,各自都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根本所在吧?这种千世累计的仇恨,绝不可能一夕之间尽化东流。 然而,这分明是不对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姜辰的思绪纷沓如潮,可那血灵阵随着一声轰鸣的钟鸣,彻底启动了。 浩瀚无望的天威瞬间笼罩在了长街尽头,那里有路十一的墨雪,有碧落的权杖,也有青敖的银月小斧,还有一条时刻勾动他心念的血色红菱。 三十三名猎灵者开始发动全面扑杀。 无尽的天地元气以狂暴的姿态迅速聚拢在长街上空,姜明惊恐的发现,雪色的长街在那些无尽的天地元气的侵略之下,隐现微红。 红如血,直抵人心。 惨叫闷哼倏尔响起,凄艳的鲜血洒遍长街。 血色如虹,击破人心。 姜辰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热血沸腾着自己的灵魂,死亡很快就会降临在所有人的身上,可是他不愿。 他不愿有人因此而死,血洒长街。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虽手握明月剑,但毫无修为根基的少年郎,就算拔出了长剑,却能真的招来明月吗? 姜辰的心跳的厉害,他的双手紧紧攥住了青布,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远处的红菱。这时的红菱已幻化成为一头巨大的血色异兽,正与对面的金色凤凰展开激烈的厮杀。 然,人间之力如何与天地之力相斗呢? 随着惨叫声起,剑气灭,斧光消,继而那颗湛蓝色的巫法宝石也暗淡了下去。 姜辰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望向苍穹。 蓬的一声,巨大的血红玄冥再次和金黄凤凰撞击到了一起,而后立于它背上的青袍少女,如那断线的风筝,折纸般坠落到了雪地之上。 噗- 冰灵面若纸金,不支倒下。 那只庞大的玄明异兽失去灵力的供应,倏然恢复成一条迎风飘舞的红菱,缓缓覆在了主人身上。 怎么办?姜辰无声的质问自己。 他知道血灵阵伤不到自己,可是那些人呢? 那些在他眼中,只有仰视勇气的大人物,马上可都要力尽而亡! 自己真的忍心看到这些发生吗? 或者,如果真要选择的话,他会杀死这些人吗? 他会杀了路十一吗? 他会杀了碧落吗? 他会杀了狼族少主吗? 还是,他会杀了那个可爱的红菱少女? ----- 姜辰苦苦的逼问着自己。 他问:你会吗?姜辰!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大喝了一声:“现在!” 那是路十一的声音,那是路十一在临行之前,和自己的约定。 等我信号,解开明月剑! 解开明月剑! 姜辰陡然惊醒,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爆炸了。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但在死之前,他恍惚觉得,自己要完成一件事情。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掌中的青布,啪嗒一声,解了开来。 他仿佛又听到师父的那句话- 师父说:“随心而行!” 刺愣一声,一柄通体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青色木剑,破鞘而出! 剑起云开,一轮明月悠然而至,圣洁的月光自云层间透出,照进了那条静静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