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立栅 2 密谈重讬
司倚真点点头，将青驴系在庄门旁，便向男徒寝室与练武场中间奔了过去。她奔到二者相连的小径上，便见那头高大身影阔步而来，黎绍之一手提木刀、一手提钢刀，从寝室匆匆走近。 司倚真站正路中央，纤手微提，示意暂停，正色低唤：“黎师兄。” 黎绍之怔了怔，他知道这位小师妹如今颇得大师兄刘冈提携，又多次奉门主之命进入青派别院办事，目击别院的许多秘事，对她已不如往日疏忽，却也难料小师妹找自己何事。应了一声：“我要去练武场，你跟着来。”便想从她身旁绕过。 司倚真却不让道，“我有话同黎师兄商议，却不可在练武场说。黎师兄请与我移步隐密所在。” 黎绍之并未多想，还道是吕长楼要她禀告青派事务，顺口问：“去哪里？”司倚真道：“火冢场。” 黎绍之吓了一跳，急忙低声道：“小女娃子瞎说！好端端的，那种地方也去得的？谁叫你带我去火冢场？有话在这儿说！” 司倚真道：“师兄何必多虑？首先，过去数年本门门户清明，已有多年中秋并未执行火冢之刑，火冢场冤气止息、很是平静。再者，师妹要与你商议的事极其机密，黎师兄也会想去偏僻的火冢场详谈的。” 纵然黎绍之性情戅直、不通察言观色，此时亦已觉察小师妹的言行与平素迥异。他提起握着木刀那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端详司倚真片刻，心想：“怪了，范师妹怎地像是变了一个人？”青天白日，他却没来由地起了一丝寒意，实在也颇想得知商议内容，说道：“好，去便去。” 司倚真所言不错，火冢之刑已有多年未曾举行。她自拜入北霆门下，便不曾目睹火冢极刑，又奉冷云痴之命整理门人名谱及赏罚纪录，见到自己拜师之前的数年，亦未有处决过门人。这许多年中，火冢场的唯一大事，便是前年夏至的“五年清算”大比武了。场心的火冢陷坑填土已泛白，年年日日，仅有杂役来为场边的大树浇水。 火冢场边落了一地黄叶。二人在场边站定，秋风一打，又有十多片枯叶扬起，飞向空旷荒秃的场心。 司倚真望着枯叶落在苍白的旷地之上，心想：“地底是康大哥父亲的冤魂。还有那位与我同宗姓司的门人，他为康大哥之父所败而伏诛，生前有过甚么作为？康大哥之父本来可以逍遥门规之外，为了擒拿这个姓司之人，不惜现身，终落得与叛逆同葬火冢。康大哥之父含冤以逝，那姓司的谋逆罪名如斯重大，可也有冤情？” 她转过身来，忽尔双手一叠，以师兄妹相见之礼拜了下去。 黎绍之摸不着头脑：“罢了，罢了！到底甚么事，师妹快说啊。” 司倚真道：“下一次的‘五年清算’还有两年，由南霄门作东。按照本门与南霄门的规定，这几日门主便会派人前往关中、河洛、山西的武林发帖，邀请公证人。我斗胆请黎师兄向门主自请担任派帖子的任务。” 黎绍之茫然道：“派帖子这等小事，照说不该我去办。要我去也不是不行，却要看门主的意思。你…你管这个做甚？” 司倚真道：“所以我说是斗胆相请。只因大岐境内某处，有一个黎师兄极为关怀之人，目下可能有难，亟需黎师兄藉着发帖之便，前往救援。” 黎绍之越瞧越觉着小师妹异于往日，连声问：“甚么人？在哪里落了难？我有甚么极为关怀之人会失陷在大岐境内，我怎么想不起来，你又知道了？” 司倚真平静地道：“康靓风之子康浩陵。以他今日的武技，能教他失陷的困境，多半只有黎师兄的刀法能破得了。”她声调平和、神色镇定，因她料定自己这番话说将出来，必令黎绍之大为震动，稍有惊扰，即会坏事。 果然黎绍之张大了口，竭力忍住，才不至于失声呼喝，一手忍不住提着钢刀挥起，待见到亮雪雪的刀光在师妹身前一晃，赶紧放下，嘶声问：“你，你说甚么？你怎地——”心中窜起荒诞念头：“怪道我觉得她变了一个人，莫非竟有鬼怪附体？” 司倚真道：“我如何知道、知道些甚么，此刻咱们没有时间追究。我只保证我是一片赤胆，决不相欺，只问黎师兄愿不愿出手救人？” 黎绍之双手紧握刀柄，便欲说出一个“愿”字，康浩陵有难，他如何会不愿救？那少年已不仅是他逝世师弟之子，更是一世难得的对手、不可言宣的兄弟！但眼前是司倚真来请讬自己，此事蹊跷至于极处，令他不能不踌躇半刻。“你先告诉我，要我去哪里救人，要跟甚么人动手？” 司倚真略一思索，道：“我也无法确知，地点还需要探明。请黎师兄先去到大岐境内，依我所指的方向而行，自有人与你联络。对敌之人，照我推想，并非武林高手，而是军队、卫士一类。你此行既不会与南霄门多生衅端，也不会招惹其他武林人物，不会污了‘奥支第一’的名头，你搭救敌门弟子的举动，也不会传回门主耳中。” 黎绍之瞪着这个突然间显得深谋远虑的师妹，虽知她处事精乖，才得到大师兄青眼赏识，却何曾见过这小女娃子端凝果决的模样？ 司倚真述毕，又问一声：“黎师兄，你愿不愿出手救人？” 黎绍之本不是思前想后、拖泥带水的性子，他没有太深的心计去追究：小师妹何以作风丕变、康浩陵的秘密如何会外泄？不知为何，便信了司倚真自道的赤诚。况且以自己的武功，纵有陷阱，又怕他何来？怕只怕康浩陵有难之事属实，耽误了救援。头一昂，慨然应诺：“我去！” 司倚真心头一松，大喜之下，又是一拜。这一拜真心诚意，抬起头来时，黎绍之铁塔一般的身形在前，在她眼内，当真便如一位可以倚靠讬付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