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接掌 5 后浪可敬
原先他对康浩陵说那番言语，一则是稍微试探，二则也是告诫他临敌之道，不意当真把康浩陵刺得不知所措。于是淡淡说道：“我只是打打比方，教你得知，武功越高之人，才更有跟你恩怨牵缠的本事。” 康浩陵略宽了心，点头道：“是。但是我不能对不住良心，明知可能杀错人，为了活命仍然去杀，这么做…没道理呀。” 江璟道：“我没要你负义偷生，我只是教你别枉死！”又叹了一口气，将剑掷还给康浩陵，道：“行了，来接我第三掌。” 他先前顿上一顿，便是想起自己年轻之时，以岳阳门恩师的仁义训诲为先，而那时他优柔寡断的书生作风，更比读书不多、以武人自居的康浩陵要别扭百倍。想自己初入西旌立功，竟不知杀伐之际可以如此轻易，不知人命功业在乱世皆是如此危弱。初出茅庐，体会了这一层，又惶恐，却同时感到飞跃高升的喜悦。原来乱世偷生跟功成名就，是同一回事！那时的他，断不是个好人。 那么，他教康浩陵为了生存而不问是非，是否错了？自己是不是将一个质朴良善的大好少年扭曲上了迷失的路途？ 可是另一方面，又由不得江璟不这么做。康浩陵是女徒倾心之人，又是李继徽的义子，这孩子看来已身陷门派斗争的险局，无论如何，不能教他无故死了。 江璟这一生，至此已没有太多念想，在殉友之前，除了医治殷迟所中的怪毒，便只求司倚真快乐周全地找个好归宿，她既恋慕康浩陵，尽管二人有身世障碍，做师父的也唯有想法子成全。又盼将黑杉令归还李继徽，日渐衰颓的岐国若有变故，也要借康浩陵之手，保得李继徽活命。因此，江璟虽对康浩陵无甚感情，却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倾注了深厚期望。 这个势必承受自己期望的孩子，此刻双手持铁剑，在身前立个不紧不弛的门户，等待自己发第三掌。 单看那姿式，很有老练镇定气味，果然是个自幼不敢懈怠的勤徒，便跟自己当年一样，却不知这姿式乍然遇上高手攻击，能否如此淡定？往后攻击这孩子的高手又会有多少？各是甚么家数？ 江璟心中随意漫想，右掌一提，悄无声息地拍出；从他掌心掌缘各处，一股无声之劲逐次推动空中无数看不见的微小风尘，一尘推过一尘，一阵推过一阵，推动到康浩陵剑前半尺之时，不仅未因距离而减弱，反因他无声地层层催劲而积累，猛然之间，在康浩陵脸前，轰一声响！ 康浩陵眉毛不自主地一挑，眼瞳缩小，竟被那声势惊得怔住极短的一刹，上半身向后微微一仰，持剑双手也不由得随着上身向后略收。 这爆炸般的声势发生于他面门要害之前，如此反应是最正常不过，脑中却有个声音在叫：“不可退！”乘着手臂后收之势高举铁剑，转腰斜向劈出，乃是驰星剑法中“山奔剑”的一招，亦是起头先声夺人的一招：“峰峤崩石”。 这一劈，果然江璟的右掌向后略缩，那逼近的掌风一下后退了一尺有余。 康浩陵剑只劈出三分之一，已遇上阻碍，原来江璟右掌在前呼呼发动，那是“进”力，而搁在丹田之前护身的左掌并没闲着，正悄悄以回空诀的“退”力抹得二人之间气流乱转，使康浩陵举剑的手臂再也递不出去。 康浩陵右足在地面用力一踏，使劲劈出，剑身丝毫未动；又再一踏，这次剑锋推进了数寸，可是剑尖竟晃了两下，好似剑身要开始转圈儿。原来他已劈入江璟所设陷阱之中，江璟左右双掌不停调换进退二力，铁剑看似砍入了双掌防卫的破绽，不料是正中对手心意。 康浩陵忙要奋力将剑抽出对方的力圈之外，已来不及，铁剑像是附了魂灵，摇旗似地自己挥动了两下，带得他手臂跟着挥舞，跟着由右往左猛挥而出，便似举棒攻敌，只不过康浩陵并非使棍，心意也决不是要使这么一招。 江璟断喝一声：“还不自救？” 康浩陵浑身一颤，左手并指呼一下摊掌打出，“进”字诀运出山奔剑，是一招“无剑之剑”；右腕一拧，硬是反手伸剑刺出，“退”字诀运出反手电驱刀，将左手的“进”力接过，连了起来，乃是“以刀驭剑”的心法。 从江璟断喝到他左右手同时发招，瞬息之间已造出了自己一个进退双极之圈，左掌有招、右剑有招、中间的双极力圈亦能攻击对手！ 三股力道，几乎不分先后地直奔江璟身前，而又以兵刃来得最快。此时天色全光，练武厅上已大亮，江璟眯眼瞧着铁剑上跳跃的光芒。 ——这孩子，大好资质，以往全给妘渟故意教坏了，如能再得我一月传授，天下未必能再有抗手。 江璟感叹之际，双掌的连力未有稍稍止歇。手上虽感觉康浩陵摊掌的劈空掌风，以及铁剑刺来的劲风，却全不理睬，只把双极力圈崩上康浩陵的力圈。 不过一眨眼，康浩陵双手间扰起的气流尘沙已被江璟力圈吸去。康浩陵双臂之间陡然空虚，一掌一剑虽已攻出，先前鼓动的气流全无，掌剑力道顿减，铁剑再度遭江璟荡到脱手，摊掌则被对方力道撞得指腕大疼，不由自主地缩起。急忙涵胸避敌，江璟双掌已拍到自己胸前。 康浩陵见已然输得十足，吐出一口气，叹息不动，任江璟将自己击出。谁料那双手掌触到他红袍前襟，却凝住不动，适才恍若千钧之势，便如此消失。 康浩陵楞了愣，低头看江璟双掌微弯，一上一下，分别虚按住他胸前“膻中”和上腹“建里”二xue；一抬眼，庄主姿态舒缓，表情温善，犹如一位良医要伸手关切诊病，唯眉眼间隐隐仍见严峻，才令人想起他方才霸道无比的力圈。 康浩陵挺身道：“我没接好！庄主，我败了，也服了。” 江璟浓眉轩起，道：“我又没打算跟你比试，提甚么胜败？”收回双掌退开，又说：“你可知这回接掌，自己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