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二十一 聆祭 1 旷野传令

二十一 聆祭 1 旷野传令

    八月下旬,从无宁门回归天留门的途程之中,秋雨一落一歇,每行一日,便彷佛又寒冷几分。这途上纵目所见,几乎全是遥与天接的大草原,地势偏比许多山陵还高,在方向纷乱的冷风之中,他独行高旷草原,错觉今年的第一场雪便在前头等候。

    殷迟生长西域,这样的天候地形他自然不在意下。道上野花把握着最后的温暖,疯长一片,他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他控辔向着东南缓缓而行,一天走不上普通行旅半天的路,总拿不定主意,进了关后,要不要折向剑南去盘桓?是否去青城山漫游几日,等九月初七会过了康浩陵再回天留门?“‘蛾眉乱’之毒一时不会便发,九月再回去也赶得及,何必匆忙?”

    这一趟在家里住了些时,重再上路,总觉心中空荡荡的。隐隐觉得,自己曾经多么想回家,却发觉在家里也没甚么安乐。似又想回去天留门山腹的秘城,彷佛在那独居的小斗室中,能有几分安居之感。然而他也知道,这全是一厢情愿,自己在山腹之中,是受着一伙豺狼的严密监管,那是江湖上最凶险的地方。

    他没有地方可去,只能不断漂流。

    “天留门要我杀人,无宁门也要我杀人;冯宿雪要我赶紧练好剑术,到江湖里去为她杀人,无宁门也要我早些到江湖里去,为家里杀人。见鬼,难道我注定没有居所,生下来便要在江湖安身?”

    马背上系着个酒坛,那是他瞒着阿娘向九命伯讨来的青稞酒。钱九命俨然是无宁门的酿酒师,兴之所至,连原上野花亦能与谷物一同入酒,酒味偏又不致过度花俏,只有绵延馀韵,即是无宁门一批豪客,都喝得大呼过瘾。这坛酒,殷迟是要带到都江堰上与康浩陵共饮的。离去时钱九命笑骂:“怎么每次出去都要带酒?你是出去找仇人踩路子,还是做酒鬼?”

    殷迟在九命伯跟前,难得露出少年的纯真,耍赖笑道:“我想家么!喝着九命伯酿的酒,就像是住在家里一样。”一溜烟便走了。

    这倒是真。殷迟跳下地来,偷喝了两口,醇甜温热的酒液入喉,便像是回到想像中的家园一样舒畅。“康大哥对不起啦,怕还没见到你,酒便被我喝光了。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只记着在家里的好,忘记那些我出生前就种下的恨事,忘记黑杉令埋在阿爹的骨灰坛中,忘记我在跟一群jian险的妖魔打交道。”

    正要再上马,猛听得一串整齐哨音从两侧拔地而起,直冲半空。殷迟一惊:“天留门人在此!”接着耳中似乎听到犬吠之声,只是沉闷不堪,倒像在地底,他心中大奇:“这里连人也没有,哪来的狗子?”

    他这疑惑立时尽去,但见两旁十多丈外,泥土松动,随而听见低低兽鸣,二名灰衣灰裤的天留门人各牵两条大獒,破土跃出了地面。他早知天留门人出外行走时,常随身携有钻地器械,也不讶异。但那二人手中各牵猛獒,四条猛犬嗷嗷低鸣,这阵仗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二人驱赶大獒领路,向他奔来。

    殷迟也不害怕,瞧他们拦住自己有何用意。二人来到他身前,脸上神情淡漠,原来彼此还是在山腹里见过的。殷迟即向其中一人问道:“原来是小谢。门主找我么?”

    他与冯宿雪关系虽近,在天留门却是身份暧昧,日常与天留门人相处,彼此间既不相互尊重,也不起衅,就是个不笑不怒的僵局。那“小谢”已有二十多岁,比冯宿雪貌似还大,但殷迟连“谢大哥”也不愿称一声,更连句问候也不打。

    小谢亦是毫不在意,迳直说道:“门主近日很忙,没空见你,叫你别急着回山,先去成都府办一件事。”

    殷迟见那四条大獒状貌虽恶,但两名主人随手轻拉,便令它们温驯下来,只是犬类天性仍相当警醒,不住在他身上吸嗅。他不问要办何事,先问:“于是你们便带着狗子出来寻我了?怎么办到的?”

    小谢道:“门主在你身上种了‘蛾眉乱’,狗子嗅得出来。你这匹马也是天留门的,平日喂食的草料里也下了气味标记。”

    殷迟心道:“跟这等人来往,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这些跟踪之技,无宁门众人均十分熟悉,甚至能办得更好,但他们既不知殷迟与天留门之间关系紧绷,又何从指点呢?殷迟点了点头,问:“要我办甚么事?”

    小谢解下腰间长剑,剑鞘外裹着两层绢布,他将绢布解了下来,说道:“杀西旌赤派的一个人,是赤派在蜀京的小头目。这人是禁宫的内侍,他的形相画在这幅绢上,你认清楚了。”说着将绢布递给了殷迟,又说:“‘蛾眉乱’的解药这便赐给你。门主信得过你,你可别乱来。你若不死在任务之中,九月十五之后再回山罢!”

    殷迟偏过头,暗忖:“过了九月十五,我的毒非发作不可。冯宿雪定是在那之前没法见我,也不想我发现甚么秘密,才会派小谢出来拦截我,既赐解药,又派我件任务,杀宫中内侍并不容易,如此她便可阻我回山。”便直截了当地问:“为甚么要限定九月十五之后?山上发生甚么事了?”

    这话也不如何奇怪,不料那二人脸上均现出极明显的不安神情。小谢道:“你并非天留门人,不干你事。”

    殷迟并不甘休,问道:“可是断霞池有甚么古怪?”

    小谢脸上闪过一抹惊恐之色,斥道;“你莫乱说!”

    殷迟那一问,全然是信口乱讲。天留门处处机关,他住了大半年,行动受限,尚有许多未解之处,但炼钢的高塔、以及山下的断霞池两处,他却是知道的。他曾在高塔之侧窃听冯宿雪与“韩先生”的谈论,知道高塔是冶铁造器之所,以及天留门与晋王的关系,这事万不能泄露。他若猜测“韩先生”与天留门有了纠纷,便是自曝秘密,在冯宿雪等人心中,他是不知道有韩先生这人的。但断霞池光明正大搁在那儿,却是不妨,因此随口便胡猜一句。

    小谢显然对山上之事关心过甚,一回话便露出马脚。殷迟不放过他,又问:“断霞散的制炼,可会因此中断?”

    另一人抢着道:“没那样的事。门主近来是忙着接见重要宾客,商讨我门中大事,这一研讨,少说也得十天半月。你一个外人,回来山上多有不便。这解药你服下罢。”忙不迭掏出药瓶,试图乱以他语,不再谈论门中有何大事。

    殷迟接过了解药,那解药生得与“蛾眉乱”毒药一模一样,他盯着这递药接话之人,问道:“‘多有不便’?冯门主这样说了么?我为甚么要相信你?”

    那人道:“等你回了山,自能跟门主对质。”

    殷迟“哼”了一声,道:“我即将去杀宫里的人,还能指着生还么?上次是皇帝,这次是内侍,天留门对蜀国宫廷,怎么就这么好兴致。”

    小谢不去理他的不满嘲讽,定了定神,说道:“那内侍的真正身份,是一名西旌赤派降人供出来的。我们曾在道上连续截杀一十五人,要将一件秘密拦下来,截到第十六人时,这人见过我们对待前头十五人的手段,终于怕了,他是那内侍的手下,供出他主子不惜做个内侍、埋伏蜀宫的图谋。他主子名叫宋惠尊,月初要出宫到成都大城里采买——”

    说着,向殷迟手上绢布一指,“…他出宫后的行程,上头都写得有,你便能下手了,可没要你进宫。门主让你跟上次一样,将首级带回去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