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逆师(5)异心叛举
康浩陵道:“无论是甚么,咱们都讨不了好。你看往哪个方向走才好?”三人之中,常老翁不必提了;康浩陵出身剑术名门,偏受了伤,还伤在腰部,极为妨碍动武;剩得司倚真一个,武功本也不错,偏只握有木刀与小刀。无论来的是人是兽,这三人皆难有胜算。但要逃走或隐藏,则还有希望。 常居疑却在催问:“臭女娃,你听没听见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司倚真向常居疑苦笑道:“也只有你这痴人,在这当口还挂心这个。好罢,很是有理。” 常居疑满意了,继续道:“而这关键,便在于一个‘准’字。配药的准则是甚么?如何分配,才能炼出效用不致差异过大的丹药来,并且不需天时地利?那自然是‘人和’要办到极致!” 康浩陵眼望草棚,那原是稍后的歇宿之所,伸手抄起剑来,向司倚真打个手势,顺口道:“你被药物烟气熏了好几年,不是白熏的,便是犯错,也值得警惕。这般经验写将下来,不就是个准了?不就能办到‘人和’了?” 常居疑道:“虽然猜中,却不值得嘉许。蠢驴偶然间聪明一下,根本还是一头蠢驴……我潜思多年,熏坏了身子,终于也炼出了包括‘冰浸沙’在内的几款应急丹药,却不知两个徒儿已然起了异心。 我后来才知,他俩曾背着我斗了好几场,为的是争论哪个霸主值得投效,终于无法分出胜败。韩浊宜看中了河东刚发迹的李克用,说他骁勇善战,就缺智慧谋士替他定下长远之计;江就还却说,李克用还未成气候,神策军指挥使李茂贞势力将成,山南西道迟早整个都是他的,将来定会以凤翔为据地,向东侵略,不如投他。 江就还是小徒儿,做事冲动,又尚不明了我的药理精义,在投效李茂贞之前,心中只记了我教过他的一些入门机括,看来是用在了西旌的勾当上。” 他述说到此处,忽地打住,耸了耸眉毛,从绳床中坐起,歪起脑袋,听着甚么。康浩陵道:“你也听见了?快——” 未料常居疑却挥了下手,仍在说他的故事:“此外,我炼钢的手札他虽没摸走,倒是盗去几块厚薄不一的钢锭。那晚正轮到他代我守炉,若不顺手牵羊,我倒要骂他不成材了……嘿嘿,臭女娃听着,那精钢,便是你说的大炉子、大锅子熔煮出来的,锅里还煮着兽皮、枯叶等物事,是我费心挑选的,何者该多、何者该少,全不含糊,同生铁煮一锅汤,好玩不好玩?那炉子可有一座塔那么高呢……” 他一场叛师大变说到后来,又扯回自己的得意事,语气真如祖宗给孙女讲故事。但听得喃喃叙述声中,不远处窸窣几响,似有人从树上跃落地面,伴随着低声呼喝。这时康司二人再无怀疑,来者不是野兽而是人。而康浩陵更觉察到,这次呼喝着落地之人的方位与距离,与最早刀剑环扣之声,来源不同。 康司二人同时惊起,康浩陵一跳起便创口疼痛,深吸一口气忍住。司倚真骇道:“北霆门人没带水粮,仍漏夜入山?” 康浩陵走江湖的经历虽嫩,较之司倚真可多太多,忙道:“不只他们,还有别人。方才落地之人人数较多,离此处也远得多。然而…距咱们不远处,却有好几把兵刃的声息!” 司倚真道:“近处这些人未必是冲着咱们来。” 康浩陵摇头:“这数人方位成包抄之势,必是直扑这火光而来。” 常居疑哼了一声,喝道:“进草棚去!火堆留着。”说着翻身下了绳床,一手扬起,在马匹臀上一拍,也不知他使了甚么手法,马匹痛嘶一声,便向林外冲了出去。他快手快脚解下绳床收起,身子一扑,竟在地下爬动起来。 康司二人又是一傻,还道他身子虚弱,走也走不动了。却见他行动敏捷,如一只瘦地鼠一般窜到草棚口,低声道:“我放马诱敌,延挨片刻。他们要追的是人,这儿少留一个足迹,或能迟一刻被揭破。”见康司二人仍瞪大眼望着自己,骂道:“不想做地鼠,便上树。带伤的蠢驴倒上树给我看看。” 康司二人点点头,有样学样地爬了过去,司倚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三人躲入草棚,康浩陵低声道:“当此危机,你还笑得出?” 司倚真道:“此刻不笑,少停让人一刀杀了,更笑不出了。” 康浩陵不由失笑。司倚真没伤没病,抢先将草棚口之侧的一块木板拉过,挡住了门口。康浩陵回头望去,这一瞬之间,外头掩进的火光黯淡不少,她颊边的俏皮笑意却停驻在自己眼前。 但听棚外柴火之声掩去了来人动静,听是听不见危险了,心弦却更紧扣。康司二人并肩凑在草棚口向外张望,知道来人即使不为追捕自己,到此也必搜查草棚,心中各自思索脱身之策。然而,要在静夜里不着痕迹地带伤逃走,实无良策。更不指望常居疑帮得上忙,眼看是束手就擒之局。 草棚中霉气甚重,常居疑兀自悄声叙述往事:“…大徒儿韩浊宜多跟了我几年,知道要把炼丹手札一并带走。他沉住了气,先来跟我报告师弟叛走的消息,假惺惺地安慰我。我那时年青纯良、又心系诸多学问,哪能料到,这孩子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和算计?他见我消沉,寸步不离地服侍了我七日,说道,师弟恐怕要回来窃取老师的炼丹手札,须得密密藏妥——” 司倚真低叫道:“唉哟,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康浩陵向司倚真附耳道:“要真没法子,从后头冲出去便是。我拚着创口再破,要在黑夜里找个山洞躲了,也不是办不到。你手边还有三枚‘烟岚霭’毒针,必要时咱们便下手。” 司倚真问:“你要扔下常老先生么?” 康浩陵道:“外边两路人来得很蹊跷,咱们只能分头逃逸。来者若有一路是北霆门的,你正好迎出去,他们会保护你。” 决心既定,便有余暇去听故事,听常居疑说到韩浊宜背叛,心中不解:“那韩浊宜、还有西旌的江前辈,所想的也没有甚么错。你的精妙学问不拿出去,难道要烂在棺材里?”便问常居疑:“恕我直言,你学生揣着你的学问去投效霸主,正是替你露脸,为甚么你要消沉?” 常居疑哼道:“见识短的驴子别插话!”转向司倚真,答她道:“唉,正是让他不费功夫地得了逞。他盗书之前,竟对我下药,将一味麻药、一味镇魂安神药合用,大概是想让我睡个天长地久,哈哈! 殊不知,我终年在炼药房中吸嗅药物蒸气,大约是脑子也被熏得惯了,这两类药物作用在于心智,不似‘烟岚霭’那般作用于四肢百骸,因此对我效验不深。我半夜醒了过来,全身无力,第一个想到的是,难道江就还回来害人?挣扎着去外房寻韩浊宜,看他有无损伤……” 司倚真默然,心里不无同情:“你全心关爱徒儿,却发现是场巨大骗局,加上你自负聪明,竟栽在这卑鄙的小计俩手里,这也难怪你耿耿多年。” 猛听得棚外一人大喝一声:“且慢!”同时脚步急踏追至。那人又怒叱:“请尔等住手!尚未查清,便纵火烧棚,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