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论钢（2）失刀寻衅

    弥确堂铺设黑石地面，不设座位。便是北霆门主冷云痴，也不像其他门派的宗主收徒那样，端坐等着徒儿奉茶，而是神气内敛地负手站立，面朝大门。众门人依着“奥”、“衍”高低两班，分别垂手肃立，有几个投入了青派的奥支门人，今日并未当值，也在其中。

    风渺月站在冷云痴之旁，手上捏着那封战书，神色焦虑地出着神，对眼前一切似不关心。

    范倚真——实则是冒了师父假姓的司倚真端庄地步入堂中，只见四壁烛火摇曳，地面却黑沉沉地，人站在其中，错觉要陷下去一般。她行到冷云痴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先向弥确堂上的历代门主神位磕头，再转向冷云痴，又磕了八个头：“澧州范氏女弟倚真，入门为徒，拜见师父。”

    便有衍支弟子捧着一套玄衣、一条青色衣带，上前来朗读本门戒条。

    既然事已至此，当初自己又是兴冲冲地要来，司倚真倒也不怎么怕了，听人朗读戒条甚为无聊，逐渐浮想联翩。她原是个时时分心的性子，否则侍桐也不会说她净是赏花、赏雨、还看蟋蟀。磕头之时，心中已忍不住暗道：“这弥确堂名字好听，气派俨然，地板偏偏这么硬，难道要叫门人第一天拜师，就磕坏了头脑？”虽然她心中其实记得师父所说，北霆门使的是列雾刀，这讲武习刀的弥确堂，自然要铺设硬质地面，以免刀锋损伤。

    她俯首听诫，又想：“我已不是甚么高个儿，冷云痴一代大宗师，居然比我这小姑娘还矮。但那势态，与他师妹一般，十分之肃杀，看上去身躯自显高伟。嘿，待我学得列雾刀，看起来也会长高些么？”

    正想得有趣，忽听头顶上那衍支弟子朗声读道：“第十二戒：戒交结南霄门人，违者罪同叛门灭祖，处火冢极刑。”

    范倚真心头凛然：“是了，南霄北霆，原有解不开的世仇，那些典故师父早有讲过。这一戒条是理之所必至，但‘火冢之刑’又是甚么？”暗叫糟糕：“哎呀惨了，我只道上头那十一条大戒，都是些欺师灭祖的大罪，无端不会侵犯，以致分心，便不去听犯了戒要处甚么刑。这火冢既是极刑，必然厉害……咦，我又不是真的拜师，却怕他何来？”虽自我宽解，仍然隐隐有些不安，说不上来是为了甚么。

    一十八条大戒听毕，收过玄衣青带。冷云痴难得展露温颜，伸手相扶，微笑道：“倚真，起来罢。今后你便位列北霆门衍支弟子。”

    范倚真垂首站起，缓缓退入衍支弟子的行列，心想：“十八条大戒，并无一语提及青派。堂上哪些是青派的人，此刻也还不知道。啊哟！是了。”

    她思及青派，加之风渺月便在眼前，她忽然好像抓到甚么影子，眼前流过康浩陵在蜀宫中对战风渺月的驰星剑术：“那是个南霄门人，那是…师父曾要侍桐去跟踪他，现在又让我到北霆门假装拜师，探查令牌下落，却说这都是为了让我自己查明身世。师父啊，你心里究竟在打甚么主意？”

    她心思纷乱，一对黑溜溜的眼睛自顾自地急转，对身边之事无所感受。却不知众门人无论男女，在烛影摇晃下见到她的容颜气质，尽管师父严厉，却也不禁面露惊叹。当她退入低班的衍支弟子行列，两旁的男弟子为她的雍容明艳所慑，不由都向旁移开了一步，不敢冒昧与她靠得太近，她也浑然无觉。

    便在这时，冷云痴声调变得郑重，问道：“那外敌下书之事，究竟如何？”适才他已看过战书，清楚来龙去脉，这时是要藉着与风渺月对答，将整件事原原本本重述一遍，向门人揭示。

    司倚真一凛抬头。风渺月道：“如果那书函果真是我所想那人的手迹，那么他便是宝刀原主，远从大食国万里迢迢而来。但宝刀原主是个匠人，日常哪有笔墨？我也没见过他的笔迹。”

    冷云痴面色极为冷峻，眼中颇含怒意，道：“北霆门开山立派以来，还未遇过这等事；便是南霄门人上门挑战，也是礼数做足。此人看来孤身一人，竟在大门上放置战书，欺人已极，他依仗着甚么？师妹，你将那人信函读一遍给大家听。”

    风渺月道：“是。”展开信函，读道：

    “北霆门冷门主座下：北霆门称雄剑南，屹立武林已逾百年，老朽潜思，贵派恃绝艺以自立，必不至横取他人宝物、掠美沽名。然老朽珍藏之物，疑为贵派门人盗去，携往中土。老朽不辞万里，关漠迢迢，衔踪而来，特求拜会！六月十五，弥确堂上，午时相见，且看此物理属谁有？冷门主万勿拒却。常居疑顿首。”

    冷云痴向众弟子道：“此人虽居住西邦，却熟悉中土武林，连咱们这弥确堂也知道。”

    风渺月道：“不错，我向他交涉时，只说了我是北霆门下，别的并未多说。”

    冷云痴道：“哼，便是取了他的，却又怎地？师妹你曾说道，这不过是个铸剑匠人，年事已高，练出一堆宝刀宝剑不用，难道要带进棺材？”

    风渺月皱眉道：“我起初确然曾向他好声好气地央求要买，此人平日主持打铁工坊，还好好的，不想竟是个脾气孤僻的老顽固。他一听我是中原武林人士，当场变色，就怎么也不肯卖。但他无意间铸成此刀，暗合了本门‘列雾刀’的需要，我无论如何不愿失之交臂！”

    冷云痴将手一摆：“请师妹向门人展示。”

    风渺月道：“是。这口刀的厚薄、弧度、乃至刀柄长度、刀环形状、吞口形态，对使列雾刀的人，最是得心应手，能大增本门刀法威势，更有助于我在宫中办事，怎能错过？”

    说到此处，宝刀连鞘挥出，陡然凝腕，在空中一顿，那刀突然脱鞘，刀鞘飞起，宝刀往身前身侧连刺带抹，幻成一片光雾。众奥支弟子都是练过这招进阶的“峡束惊浪”，见师姑只使出一半，已见功力炉火纯青，登时采声如雷。风渺月刀尖斜引，刀鞘套回，刀身刀鞘稳稳咬住，在身前一拦，防敌人重伤后拚命反击，这招便是使全了。

    冷云痴颔首赞许：“的是好刀！”

    风渺月续道：“我连求了七天，眼见无望，终于出手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