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画水（2）隐世绝诣
江璟也不问他怎能料中，只答：“我一路设计摆脱，本来西川人口甚杂，逃脱的时机不少。奈何王渡师傅似乎遣出了知遥兄来主持左三下四、下五这两路的‘蛛网’……单是知遥兄也罢，他智谋虽好，武功不足为虑。可虑的是，不知出手袭击的会是哪一位？” 殷衡一凛，随即微微冷笑，轻声道：“凭我们两人，未必便搅不破这层蛛网。若终于…终于走不成……” 江璟自是知道，今番遣出来的西旌赤派无论有何高手，总是小批死士，绝非军队；上一年在凤翔城郊那场血战，逾百名兵士以围歼之势攻击，二人尚且能够重出生天，何惧这一批赤派之人？但他们却当真应该畏惧，畏惧某个正面对决的时刻，殷衡所谓的“走不成”，是指下不了手杀旧部属、而终于遭诛。 只听殷衡接着道：“…便只是应得之报罢啦。”语调颇为轻松。 江璟奇道：“你殷二宝可不信报应哪？” 殷衡一扬眉：“我信的是人生活得够不够本！” 江璟一怔，随即会意：殷衡是说，二人在西旌之中害了多少敌人性命与前途，如今反过来被西旌老兄弟所捕杀，这不是报应，而是混世一场已经够了本。便又叙道：“我一路拐弯抹角顺带破坏报信线索，但赤派传讯之法又换了一套，实是防不胜防。我试图寻出这趟追捕是否有武功菁英，最怕是宋…宋晏思，但对方掩护得太严密，我无甚把握。” “冰瀑二相剑”宋晏思是西旌顶尖剑士，当前仍在不惑壮年，是个自创剑术的武痴。江璟年少时第一次见他，听了他一番武学论道，敬佩得称他“宋壮士”，忘却他是残忍杀手。后来江璟武功造境已然超越宋晏思，对这位武痴的称呼依然不变，刚刚险些又脱口唤他宋壮士。知道宋晏思已成死敌，江璟改了口，心中的钦敬之意却并未淡去—— 只是再不能宣之于口了，对西旌的任何依恋，徒惹命运冷笑罢了！ 殷衡道：“一旦收网，便需撤换报讯的法门，这亦是你当年的主意，我师父也赞好。你当日种种措施，我到今日，还是好生佩服。” 江璟触动心事，斜视了殷衡一眼，说道：“你心里定在说我这叫作法自毙。” 殷衡笑道：“拿你与商鞅相比，你也不冤。我若死于你所创的蛛网之中，更是与有荣焉。动手罢！”身形疾起，瞬息间空手窜到了最右边一位灰衣剑客的身侧，双手同出，一手拿向对方持剑的手腕，一掌斩往对方颈际！ 对方似剑阵又非剑阵，他不知那究竟是否阵法，自己空手闯阵不利，便不从中攻入，以绝顶轻功绕至旁侧突袭，满拟挟持一人以作要胁。江璟眼角余光见了他斜行绕步，便不再看，知道殷衡的“廓石掌”极是高妙，必会得手。他手持五尺棍，占了长兵刃的便宜，当即从正中直入，一棍向左首第三人肩头劈落。 说时迟那时快，右首第二人陡地跳出一步，同时殷衡所攻之人亦猛然缩身、回步，堪堪避过“廓石掌”劲力的直击。殷衡的“廓石掌”乃是其师神蛾月姥以纯粹刚劲所创，霸道而一往无前，那人躲过正面劲力，被侧力扫得后颈一麻，面色大惊。然而这丝毫未令其落于下风，不到一瞬工夫，两个灰衣剑客已将殷衡夹在中间，双剑齐出，刺向殷衡左胸与右臂！ 殷衡大出意外，举双拳双肘护着头颈上盘，一边连忙向后飞纵，簌一下穿出了双剑剑尖的夹击。双剑转向指着他，挺住不动，右首第三人已跟上，三名灰衣人站成了一个歪扭的“品”字，成了三剑预备攻击的态势。 江璟在那头亦有意料之外的落空，他劈落的一棍被对方以同样奇特身法避开，而三名剑客刃光飞舞，已团团围住了他。 倾刻之间，双方一齐静止。六名灰衣剑客面上写满惊骇，似是绝难想到一次遇上两名高手，与方才跃出湖水时的盛气凌人相较，此刻神情居然有点滑稽，有点像是xue居已久之人，忽然出洞来见到外边的世界。他们不知，江殷二人的惊骇绝不在他们之下。 江璟和殷衡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那六怪客武功精妙，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他俩见多识广，北霆门的列雾刀、南霄门的驰星剑，可也都是兵刃绝学。可是，可是……灰衣人那闪避攻击的身法、那剑刃指划的途径，宛然便是“画水剑”！是他俩曾一先一后习练过的“画水剑”，却绝未曾想过威力可以如斯厉害！ 江璟尤感震撼，他自幼已熟习不少画水剑的剑招，他和应双缇是异姓兄妹之谊，和双缇的姨母杨杞蓉便有姨甥之情，杨杞蓉在生之时，有医学、毒术、画水剑术三门本领，一视同仁地传授了江璟和双缇。江璟和双缇均知，杨姨母的医毒二学以及剑术都是师门所传，她年少时师门不幸，邪派崛起，终于夺权成功，迫得她携带部份医毒残本逃出山外，终身不再回返，而画水剑术便再不能学全了。 ——眼前这一路“画水剑”，显而易见，是杨杞蓉姨母到重病离世也不曾学过的！ 后来双缇与殷衡要好，自是将姨母的家学传了给他。殷衡习练“画水剑”日子不如江璟般长，对这路剑术转腕举臂的路子不算太熟，本不应和江璟一般，在瞬息间便感骇异。他骇异的是那身法：他本师所传的“灵蛾翻飞式”自是天下独一的“风象”轻功，可是这六名灰衣剑客的身法，说是天下独一的“水象”轻功，绝不为过！孰高孰低，尚在未定之数。六人破湖而出时，宛若有器械相助，身法打了不少折扣，此刻近身而战，终显出真功夫来。 画水剑以快闻名，兼且剑气凌厉，能让普通铁剑的威力变得如精钢宝剑也似。试想，流水悠悠不绝，这剑术使到精处，应如一人拔剑断水，剑来剑往，比水流前后的拼接更快，终能在水流上分割作画！如此形容，虽嫌夸张，但用在凡人相斗，任对方武功再精，除非以强大劲力将使剑者逼出圈外，否则举手投足，焉得能如流水一样细密绵延？又如何能抵挡画水剑快捷无伦的寻瑕抵隙？ 而画水剑绝诣的厉害之处，毕竟还得一套学全，方能显现，因此江殷二人遇到紧要时刻，便会各以己身绝学临敌，避免运使所学不全的画水剑。这六名灰衣客的画水剑剑意，赫然便是杨杞蓉生前谈论过的。江殷二人甚至判断不出这六人造诣之高低，因为杨杞蓉只知较高层的剑意是如此，自己不能使出，抱憾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