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势
周氏的手指轻轻搭在被褥上，目光往帘帐处扫了一眼，便笑着道：“既是二太太来了，你们还不快点请进来？若是延误了一会半点儿，仔细你们的皮！”她说得厉害，神情却颇为冷淡，连着话里也透出一点漫不经心来。 江萱却对这位二房的太太，自己的婶娘，感觉却有些复杂。前世，这个婶母短视贪权，不甘父亲袭爵，跟张氏联手对付自己这一房。但在最后，她脱身后，却也曾竭尽全力打点，为此拼尽娘家对她的一点宽容，被送到乡下田庄里去。虽然有种种不好，却还有那么一点良心。那么，自己现在总也要试着拉拢一下，能离间她与张氏，那就再好不过。 眼下正是个机会，她想要二叔袭爵，张氏想亲儿子三叔袭爵，不可能没有嫌隙。要是告诉她，张氏的狠毒手段，她心里能不害怕提防？这么想着，她便悄悄凑到周氏的耳边，道：“母亲，既然婶娘特地赶过来，想来也是听到了什么，心里头不安呢。她有心，您何不真心相对，将真情真事说两句？知道些老太太的厉害，我们的好意，婶娘日后总也要承情的。” “你知道什么……”周氏只当女儿从来沉默，并不知道她们妯娌间、大房二房间的机锋，但这五个字才说出口，在下一个瞬间，她手指在被褥上轻轻一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也想到了可以趁机离间的主意，面上不由露出笑来，转而道：“你说的不错，正是这么个道理。”她口里说着，又伸出手摸了摸江萱的脸：“好孩子，当真是个福星，知心知意的。” 正说着话，那边帘帐一动，几个丫鬟婆子便拥簇着一个丰润娇美的少妇跨入屋子里来。 那少妇便是郭氏。她穿着杏红双凤缠枝葡萄的对襟褙子，里头微微露出玉红罗衫，下面系着橘黄撒花绫子裙，行走间衣袂裙角微动，朱唇一抿，便越发映出一段丰润的韵致来：“嫂子安好。”说着，她微微欠身点头，稍作致意，一双丹凤眼却往江萱身上望去：“呀，大姑娘也在呢。”面上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好似在说，你们母女竟然也能凑到一处！ “婶娘来了。”她一进来，江萱就已经起身站在床边了。此时听得这话，她便裣衽一礼，眼睛在周氏有些犹豫的脸上一顿，就将原先客气的话换了一套：“您都不辞辛劳，特地过来。我做儿女的，又不比哥哥尚且有许多正经的事，自然要在母亲身边孝顺一二。” 郭氏点了点头，道“那也是你的虔心了。”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却有点发堵，暗想：我这一句话，倒是顶了十句回来！真不愧是母女，平日里瞧着这丫头不言不语的，这时候要说起话来，真是顶心顶肺！ 看着郭氏吃亏，周氏心里自然舒畅，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眉尖眼角地笑意却更浓了三分：“你这丫头，越发连话也说的不周全！还不快与你婶母赔罪！”说着又代江萱赔罪，说小孩儿尚不会说话等语，语气却轻飘飘的，浑然不在意。 郭氏瞧着她这么一个假惺惺的模样，心里便觉厌恶，但想起昨天听到的话，她又着实有些不安，到底强压着心头不喜，张口道：“什么歉不歉的。我们自家人，如何说到这些份上了。只是……”她看了看左右的婆子婢女，没有接着说下去。 “只是什么？”周氏故作不知，反口相问，及等郭氏气得面皮发红，连着江萱也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挥了挥手，旁的丫鬟婆子都退下，独独留下一个江萱在旁。 郭氏由不得看了江萱两眼，皱了皱眉头。 周氏轻笑一声，眉头微微挑高了些，一张粉面便越发显出内里的凌厉来：“你看她做什么？觉得在孩子面前不合说太多？晚了，昨日她见着听着的可不少！” “嫂子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郭氏的脸色沉了下去，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江萱在一边看着心里有些着急，不免扯了扯周氏的被子。周氏瞟了她一眼，继续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还能不知道？你跟那老太婆一条藤儿想要害死我们母子，再对我们一家子下手，为着一个爵位，半点骨rou血亲也不顾，真是好狠的心！不过，我倒不知道，你们一房有什么能干，到时候能从那老太婆嘴里拔牙，夺得爵位？” “什么害死你们母子？”郭氏听得前头已是愣住，一颗心打着鼓，但等到了后面，她却是悚然一惊，几步跨到前头，恶狠狠道：“你！你平白诬陷人！” “我诬陷？”周氏霍然直起上半身，仰起头瞪着郭氏，一根还有些颤抖的手指却指向江萱：“你敢当着萱姐儿的面说这样话！还敢去我佑哥儿那里说这样的话！趁着我们老爷领着哥儿出门，你们买通了贱婢撞我，弄得我受惊难产，又拦了大夫产婆，弄来一堆的婆子想对我下手！要不是萱姐儿拿命拦着，老爷们得了樊三的信赶来，破了这个局。我一尸两命，真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意！可惜，老天有眼，让我撑着这一口气没下去！你们还不死心，这时候又过来！那老太婆我没奈何，倒是想知道，你有几只手几条命，倒是敢在我跟前假惺惺做戏！就不怕一道雷下来劈死你这黑心烂肠的！” 这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恰似那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得郭氏头晕眼花，只能张口结舌吐出一句：“我，我没有做！” “哼！”周氏嗤笑一声，只做不信，却悄悄伸出手捏了江萱一下。 江萱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将局面缓和一下，她心里一转，便做出犹豫的样子，低声道：“真不是婶娘？” “是，不是，不是我！”郭氏听得这一声大有软化之意，也顾不得这是江萱这小孩子的话，张口就要应下，又觉自己说的不对，忙又改口。 周氏也看出大概这事与郭氏真没什么干系，心里满意，面上却只是冷笑，并不作一声。江萱还是顺着话头道：“可是，老太太都说了那么一句话。呀！”她忽然变了脸色，没再说下去，一双眼睛里却透出可怜郭氏的神色，只低声说：“可能是我听错了。” 至于什么话，她一个字也不提，这本来就是栽赃张母，离间郭氏而已，不说，让她自己想去，反而能想得更多更好。 周氏对这些内宅里头的精细把戏自是精通，听得这一句话，心里暗暗有些惊诧女儿的计谋，面上神色不见半点生硬，也是依着话头变化，显出些惊疑不定：“这些鬼话，也就哄一哄小丫头罢了。想让我信？做梦！”话是这么说，却比先前和软了些。 “我，你！”郭氏恨得咬牙，虽然心里已经信了先前的话，却也实在不愿再忍受这样的羞辱，只恨恨丢下一句：“信不信由你！”自己铁青着脸挥袖而去。 江萱看了周氏一眼，看周氏悄无声息比出一句话，她便追了上来，站在门口拉住郭氏的手，道：“婶娘说得真心，我们都是知道的，母亲昨天真是、真是……她还后怕着呢。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郭氏的脸色才好了些，鼻子里哼了一声，施施然离去。她却没注意到，这院子里听到这话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江萱嘴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转身便回到周氏跟前。 “你倒是越发机灵了！”周氏心里满意，抬眼看了那帘帐一眼，冷笑道：“你这婶娘啊，也不是没心机的，就是一条，心太急太燥。这一回去，必定要闹出点什么来。那老太婆又是个多心多疑的。到时候，我们倒是能看场狗咬狗的好戏！” “母亲，老太太到底管不到我们房里呢。”这事情暂时了结了，江萱便没心情理会这些不打紧的后续，反而将话头转到吴姨娘身上：“那个香囊，我想着就心跳得很。往日里我只说老太太她们不喜欢我，没想到吴姨娘……” “你年纪小小，知道什么！”周氏听得吴姨娘就双眼冒火，恨得牙痒：“前头你们三个病得七死八活，她倒是直起腰来，说什么以后咱们家还得看她生的猫狗似的东西！竟然敢咒你们，我也让她那小东西死一死！有了这一节，你还当那是个好东西？一早死了那条心！” “我知道了，母亲。”江萱早知道了这些，此时听了却也觉得惊心。 周氏听到江萱应下，却只是嗤笑一声，软软往后头靠去，嘴里道：“知道就好，以后她给你什么，都拿过来给宝霞，我自然有法子！可惜这一回，毕竟没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好动手。不过，你婶娘那头，估计就该动一动了。”吴姨娘是她手下败将，她自然不大方在心上，郭氏却不同，她自然更看重这边儿。 她说的不错，郭氏这时候正在翻箱倒柜。她也有些心机，又是个躁性子，已经信了周氏的话，不免对从来相互引援的张母生出恐惧来，回去后就开始翻找她以前送过来的东西——周氏防得那么严，都有那么些事，她这里该有多少？别说什么相互帮衬的话，不过一时联手想要先弄倒大房罢了。等大房没个好结果，难道张母还能放弃亲生的儿子，让自家袭爵？ 想到这点，郭氏越发热火朝天起来，还不免吩咐一句：“将我们哥儿姐儿那里也翻一翻，不能留下一根针！” 却不想，她这里的事，已经报到张氏的耳朵里。 张氏冷笑一声，道：“她真的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