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0章:苏良入莱州,掖城知县白如水自伤
第321章苏良入莱州,掖城知县白如水自伤 五月初二,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京东东路莱州掖县。 掖县县城主街道上商铺林立、车马如龙,甚是喧闹。 掖县乃莱州治所,当地一般唤作掖城。 此地,商周属古莱子国,春秋时始属齐,汉置曲成县。 后来才演变成了掖县。 大宋的县一般分为京、望、上、中、中下、下,六个级别。 掖县位列第二等,为望县。 其之所以如此繁盛。 莱州州衙和掖县县衙的官员们。 另一方面是这里的渔业、玉雕与石雕也相当发达,且因北部临近莱州湾,海运贸易诸多,商品根本不愁出路。 他们倍加珍惜。 除了十余名龙羽军护卫苏良安全外,其他人都分散开来,探听消息去了。 这些人依靠着手中的兵器,完全有与当地官衙对着干的能耐。 向来不惧这些最多干三年便会调走的官员们。 一方面是因拥有丰富的矿藏,尤其是金矿。 罗峰镇的罗山上,集结了有一千三百余人。 这些采金商人。 赚得盆满钵满,简直就是行业毒瘤。 苏良并未急着前往淘金人的集结地――县东二十五里外的罗峰镇。 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只知朝廷已派遣台谏官苏良来此监察,但并不知苏良带来了五百名龙羽军。 在这行当。 宋初,朝廷明令禁止百姓持有兵器,但在真宗之后,民间尚武之气渐浓。 很快。 并且这些偏远地方的坐地户。 对龙羽军士兵来讲,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台谏官本就有监察地方之责,苏良得此差遣,实属正常。 淘金这个行当,容易遭贼惦记。 像汴京城内,还有弓箭社、长枪社和大刀社等兵器类社团。 这些人手中还有武器。 淘金者又大多擅于冶炼,故而都备有兵器。 这些人已在多个金xue处住下,吃喝皆不离金xue。 入夜,客栈房间内。 苏良则是坐在屋内,认真研究起这几日士兵们传回来的情报。 苏良将一厚摞文书放置在一旁,心中对掖县的情况已有了七八分了解。 真正赚钱的乃是组织采金人开采金xue的采金商人。 朝廷的管制也就宽松了一些。 他们很聪明,总是游走在宋刑统的边缘。 …… 当下。 很多底层淘金人每日也不过是赚百文的辛苦钱罢了。 目前苏良所知,除了朴刀、短刀、长枪外,他们还有数百张硬弓。 到那时,朝廷就更难收拾他们了。 只要不私造甲胄、破坏力强大的弓弩,其他类型的兵器只要向当地衙门登记,便能持有。 朝廷若不将他们从采矿行业除去,他们甚至能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将风火雷都捣鼓出来。 当下。 …… 靠着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做事手腕,一边吸朝廷的血,一边吸底层百姓的血。 并称朝廷若不答应那两个条件,他们便以命相阻,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开采金矿。 苏良便锁定了两个名字:罗家父子,罗忠,罗蛮蛮。 罗峰镇最大的采金商人便是这对罗家父子。 罗山上能集结一千多人,与这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罗家三代皆是淘金商。 除了淘金外,罗家还涉猎客栈、酒楼、当铺、勾栏等多种行业。 可谓是一方巨富。 这父子二人,一文一武。 罗忠擅于谋略,被称为罗大官人。 曾经,罗山淘金,皆是沿溪取砂以木盘淘得之,收效甚微,且非常费力。 是罗忠改进了淘金方式。 “选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锯纹中,甚易得。” 罗蛮蛮,为人狠辣,耍的一手好枪法,有以一敌十之勇。 当地百姓提起他,没有不怕他的。 提起他的名字,几乎能吓哭莱州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所有小孩。 目前,罗忠仍在掖城府宅。 而罗蛮蛮则在罗山之上,正是那群淘金者的领袖。 苏良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对父子的身上。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吃过早饭,便在徐莽等人的陪同下在掖城大街上溜达起来。 这里的外地商贾甚多。 苏良和徐莽虽带着一道外地口音,但也并不算另类。 不多时。 二人便在一处茶馆内坐了下来。 茶馆,乃是当地人闲聊的主要场所,而罗山金矿冲突导致死伤十余人,定然会是当下人们讨论的焦点。 很快。 苏良便听到有三人讨论起来。 “金矿冲突,其本质原因就是朝廷要吃独食,淘金人没了生计,能不闹吗?朝廷如此与民争利,吃相实在是难看!” “刘兄,胳膊拧不过大腿,全宋变法之际,谁敢逆朝廷的政策?” “怎么不敢!朝廷违背民心民意,若真将那些淘金者逼得造反了,恐怕损失会更大,我觉得朝廷会妥协,毕竟,与民夺利,不得人心啊,凭什么禁止民间百姓采矿!” 听到此话。 苏良的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自全宋变法以来,他最厌烦的一句话便是:与民争利。 这三年,朝廷的各项新法措施。 有与巨商富贾争利,有与士大夫官员争利,有与宗室外戚争利,但都没有与民争利。 因为,民心才是变法成功的保障。 但很多反对变法者,总是以“与民争利”来诋毁变法。 在他们眼里,jian商、恶霸、贪官污吏,才是民。 苏良忍不住回头反问道:“三位,你们为何会认为朝廷禁止百姓采矿,乃是与民夺利?” “难道不是吗?”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反问道。 苏良摇了摇头。 “朝廷禁止民间百姓私下采矿,原因有三。” “其一,民间采矿,获利者多为矿商。矿商私藏金粒偷税,已成歪风。当地少税收,便只能向底层百姓加税,长此以往,富人愈富,穷人愈穷,此乃国之大害也,于民于国皆无利。” “其二,商人之掘矿,皆是无序开采,毁坏耕地林木,极易引起灾情且易出事故。莱州民间私矿对一条人命的赔偿仅有3-10贯钱,人命之贱,不如富人的一顿饭。据我所知,每年死于矿上的百姓,便不下五百人,这五百人,皆为家中顶梁柱,此等使得百姓家破人亡的掘矿之法,难道不应该废止吗?” “其三,火药炸矿,高效而有秩序,必然会取代民间人工挖矿模式,有利于巩固当地财赋,州衙的钱多了,便会修桥修路,行庠序之教,从长远角度来讲,难道不是益事吗?” 三名年轻人顿时有些发愣。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觉得苏良之言,有些道理。 这时。 一个年轻人又道:“淘金者也知淘金之危险,但不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吗?掖县之百姓,祖祖辈辈,只会淘金,朝廷禁止民间开采,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这是实情吧,这确实对百姓造成伤害了吧!” 苏良再次摇头。 “当下,矿山掘金已需掘地二十余丈,若不用火药开采,预计十年后,可能需掘地三十丈。” “掘地越深,得金越难。即使地下有金,但效率将越来越低,总有一日,掖县百姓靠淘金将会养不活自己。” “掖县近海,气候湿润,不但适合种田,而且适合经商,若所有掖县人都抱着一座罗山,坐吃山空,那二十年、五十年之后,掖县必将会成为大宋最糟糕的县。” “因为,我大宋所有的县都在往前走,而掖县依旧在坐吃老本!” “掖县的后代子孙,将如何过活,掖县空有如此多的资源,却人人都去守一座矿山,岂不悲哉!” …… “说得好!” 不远处突然有人称赞道。 三个青年都有些发愣,细细一想,觉得此话确实有一番道理。 苏良说完这番话后,便与徐莽快速离开了,引得太多人关注,并非好事。 苏良走出茶馆后,依旧脸色铁青,直奔街角的一些书摊书铺,将近期的莱州州报、民间小报都买了下来。 掖城街头。 苏良翻完这些报刊后,脸色愈加阴沉。 自四月三日寻矿司成立后,苏良便将一些采矿细则传达到了各地州府。 细则所讲皆有苏良刚才在茶馆所讲的那些内容。 比如,地震到底是因什么引起的,朝廷禁止民间私自采矿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但是,莱州的官方报刊、民间小报上,不但没有一条关于这些内容的文字,甚至还有人诋毁此法策。 苏良笃定,莱州州衙,掖县县衙在四月十五日之前,绝对是能够看到这些信息的。 而今已是五月初。 即使派人抄录一份贴到州衙县衙门口,也都做到。 但莱州根本没有执行。
苏良不由得对莱州的主官甚是不满。 新法有时不能贯彻实行,便是毁在信息未能上传下达。 …… 就在这时。 突然有人喊道:“白知县带着十余名衙役去罗山了,听说要去找淘金者谈判,有没有想去看的,现在驱马前去还来得及!” 白知县,指的乃掖县知县白如水。 去年十月份,白如水才任掖县知县。 从苏良最近了解的信息来看,这个白知县,在百姓口中还算不错。 只不过由于上任时间短,暂时还未做出政绩。 随即,苏良与徐莽带着十余名身穿便衣的龙羽军,赶往了东二十里外的罗峰镇。 …… 约两刻钟后。 罗山,山脚下。 足足围了有数百名百姓。 而此刻。 在正前方的一块大石头上。 一个身材魁梧,年约三十岁的青年,靠在一张大椅上,旁边还立着一杆亮银枪。 能在罗山上如此亮枪的。 自然就是那位逞凶斗狠的罗蛮蛮了。 罗蛮蛮身后则是站着数百名淘金人,各个都手提武器,面色阴沉。 在罗蛮蛮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官服、面色白皙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掖县知县白如水。 二人相距约有两丈远。 白如水率先开口道:“罗蛮蛮,禁止民间私人采矿乃是全宋变法之策,本官劝尔等速速离去,朝廷已派特使前来,尔等若再冥顽不灵,必将你们以造反罪论处!” 罗蛮蛮面带不屑地望向白如水。 “白知县,你也别再浪费口舌了,我们就两个条件,其一,开放矿山、任民采买;其二,不可用火药开采矿山。你若能答应这两点,我们立即就撤。” “难道你们就不怕丢了性命,青州禁军,距离莱州也不过数日路程!” “丢命?毁我们的财路,我们唯有拼命!”说罢,罗蛮蛮站起身,拿起了他的亮银枪。 白如水接着道:“罗蛮蛮,你死不足惜,但你身后的一千多名淘金人,皆是有家有室之人,他们若因此入了牢狱,家破人亡,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唰! 白如水朝前走了两步后,长枪一挑,枪尖出现在白如水的胸口。 白如水后面的衙差正欲抽刀,但却被白如水出言喝止了。 “都退到后面,他不敢伤本官!” 白如水瞪眼看向罗蛮蛮,接着道:“罗蛮蛮,本官再次命令你,让这些淘金者全部下山,们若有冤屈,可待特使到来后,向其反馈!” “白如水,你以为我真不敢伤你,老子既然敢聚众上山,既然敢打伤那些厢军,老子就是奔着造反去的,只要朝廷不同意老子的那两个条件,老子就反了!”罗蛮蛮高声道。 由于大宋招安政策的存在,口头上称造反的百姓非常多。 “你退不退?”白如水瞪眼道。 “不退!”罗蛮蛮举着白银枪,紧紧贴在白如水的胸口。 就在这时。 白如水突然拽住枪头,就在罗蛮蛮以为对方要推开长枪时,哪曾想对方竟然拽着磨得甚是锋利的枪尖,直接扎进了胸口。 “扑哧!” 鲜血瞬间流出。 白如水将长枪拔出,笑着看向罗蛮蛮,道:“罗蛮蛮,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为何罪?” 听到此话,罗蛮蛮顿时慌了。 “我……我……我没刺他,是……是他自己刺的。” 说罢,罗蛮蛮拔腿就跑,后面的淘金者也纷纷朝着山上奔去。 而此刻。 后面的衙役率先会意,高声道:“快,快备马车,去医馆!” 当即。 白如水便被一辆马车带走了。 刚才这一幕发生的过于突然,苏良有些发愣,愣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他看向一旁的徐莽,问道:“徐大哥,对刚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徐莽想了想道:“这个白知县,是个好官啊,不计生死而让罗蛮蛮妥协,必能成大事!” 苏良却微微皱眉。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随即,他们也回到了掖城。 这一刻。 掖城内,皆是议论白如水自伤逼退罗蛮蛮的事情。 有人赞其对朝廷忠,有人夸其遇事时勇,还有人称他欲用此计使得罗蛮蛮妥协。 总之,皆是夸赞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