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中） 夜光

    　　“醒醒——”

    　　“白姨？”

    　　微笑的妇人弯弯眉，化为了亮光，柔和而温馨。蒋雯的眼睑一颤，缓缓睁开了。下雪了吗？好奇怪，竟然那么温暖。

    　　“醒了？”

    　　“嗯？”

    　　双手撑着坐起来，她往旁边看过去。那高大的男人站了起来，朝着残乱的战场走了。过了会，远处传来他的叮嘱：“你伤得不轻，休息一下吧。”

    　　蒋雯眨下眼，有点意外对方的态度。挨着墙垣，她往外望。很远的地方仍有烟雾在升腾，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打斗的声音。附近很安静，偶有人影出没……那好像不是神殿的编制吧？那个长着翅膀的，应该是羽族啊？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满满的疑惑，不过还好，对方看起来不是敌人。良久，她微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往后靠了靠。

    　　看来，战争结束了。迷蒙中，蒋雯安然闭上了双眸。

    　　暮色深了。

    　　神殿外的旷野上，离去的人民陆续归来了。四周，燃起的火炬逐渐多了起来，仿佛繁星，为黑暗中的废墟带来了光亮。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真的完结了。

    　　“有什么打算？”

    　　“天亮之前离开吧。”紫水坐在石堆上，手垂着，望着夜色下的弱光：“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羽族的人可以留下一阵子，看情况。”

    　　铿。

    　　将长矛插在地上，克洛达尔将头盔脱了挂在上面，然后又脱了手套。透过微光，他的头应该破了，有血流在额头上，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在乎，只是用手擦了擦，再在铠甲上抹了抹。随后，他说话了，内容相对于身份而言有点儿突兀：“你哥还好吧？”

    　　“嗯，现在好了。”

    　　“那就好。”彼此间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天空骑士团的团长沉默了下，点头说：“先谢了，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你们。”

    　　“算了，我只是做自己的事。”紫水顿了下，然后还是说：“如果真觉得欠下了，那就看好她们。”

    　　“这个不用你说，不然，巫族那边也不会放过我们……”克洛达尔往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叹道：“这里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这件事应该我做的，但是我不能留下来，她们的状况太差了，不适合长途跋涉，我会想办法的，如果你实在没办法，也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只要我没死，一定会想到方法，在那之前，一定，一定要让她活着。”紫水向他低下头：“拜托了！”

    　　“抱歉！”

    　　克洛达尔让开了：“我做不了任何保证，只能尽力。”

    　　“团长！”

    　　“你们聊。”

    　　朝着紫水后面点点头，克洛达尔向部下呼喊的方向离开了。过了会，女孩抱着包扎着的手臂，在紫水的身侧坐了下来。

    　　“我……”

    　　片刻，紫水埋下了头：“对不起！”

    　　抿紧唇，女孩红了眼。没有哭，她抱住了他的头：“你，你做的很好了，是，我我不够好，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

    　　“连，连一个都救不了！一个都……”泪水落满地，男孩的低哑嚎啕痛彻肺腑：“我，太弱了！”

    　　“不是，不是……”

    　　女孩摇着头，眼泪也下来了。在这一刻，她觉得，即便是几年前的那段黑暗的唯有自己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光，难过也不过如此。

    　　“姐……”

    　　远处，水竹拦住哭惨了的水羽，虽然咬着唇，还是摇了摇头。

    　　“你休息下吧？”

    　　“不需要。”

    　　净光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能够活动。季雨站在外面，看着月色下的破败神殿，不说话了。净光扶着断壁过来，看到她身上的大量血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色更黯。许久，他轻声说：“花妖她……”那时候，趁乱两人分别将两女带了出来，其中，净光带走的是冰雉，其实当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带走的活人还是尸体，只是觉得不能丢下她们不管。之后，其实他自己也处于半昏迷状态，接着的事基本就不清楚了。记忆里，唯有那触目惊心的血让人无法释怀。

    　　按常理，那种出血量，必死无疑的……但净光说不出来。季雨的面色苍白，微微颤抖。

    　　“已经过去了……”

    　　“他……”

    　　季雨抬起双手，上面的血都干了，有点发黑，抖得厉害：“他那么小，就，就像一只小猫，他还没睁开眼，还来不及看这世界一眼，还，呜呼呼……”慢慢地蹲下来，她捂住头。这半天的经历，已经超越了她的承受范围，几近让她的神经崩溃。

    　　净光屈下膝，踟蹰着，最后还是摸了她的头。

    　　哇——

    　　倔强终究还是抵不过伤痛，女子放声痛哭。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圣皇的弟子，不再是雨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团长……”

    　　“算了。”

    　　在远处看着，克洛达尔决定不打扰他们，挥手示意部下带着自己离开。走在残垣断壁间，他只沿着淡淡的星光走着。副官亦步亦趋地走在侧边，偶尔打量着上级的神色，心情也很沉闷，不敢说话。沉默着，两人一直走到了神殿主塔的旁边。

    　　原本高耸入云的雄伟白塔，这时只剩最底下的三层还是四层幸存着，原本的塔身堆积在周围，垒起来就像一座山。几个亮光围在里面的一个角落，数个天空骑士团的骑士站开，看着里面，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仿佛是在家里的丧礼上站岗。

    　　当克洛达尔过去，几个骑士默默地让开。副官站在后面，低着头，额门上全是汗：“团长，我们找到他，圣皇大人的时候……”克洛达尔扬扬手，而后上前几步，单膝跪了下来。场景略顿，接着，副官以及几名骑士也跟随着相继跪地。

    　　老人坐在塔下，眼睛微睁着，神色安详。

    　　“光明神与你同在。”

    　　克洛达尔的指尖在额门点了下，然后探出一步，伸手将他的双眼轻轻地抚合上了。

    　　“大人……”

    　　“银光剑呢？”

    　　几个骑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摇头答道：“我们找到大人的尸……圣体的时候，没有银光剑。”副官补充道：“附近找过了，也没有。”

    　　皱皱眉，克洛达尔的视线在老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一顿，落在他心脏处。蹲下来，他拉开破败长袍的胸领的一角。相对于众多伤口，里面露出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剑口，穿胸而过。目光微凝，他吸了口气：“除了三位主祭和他们的弟子外，还有谁留下来的？”

    　　副官想了想，说道：“老帅。”

    　　克洛达尔愣了下，霎时才想起大地骑士团的那位老人，当即问：“那他呢？”

    　　“这……”

    　　望了冢塔那边一眼，副官忐忑道：“属下希望大人能先有心理准备，所以隐瞒着……”

    　　“说！”

    　　“老帅他……道尚灰将他安放在了冢塔......”

    　　“什么意思？”

    　　“大人，启动光明神的献祭，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灵魂……”

    　　砰。

    　　克洛达尔一拳砸在壁石上，将之‘轰’地砸碎。副官和几个骑士低着头，一声不敢吭。等了会，克洛达尔还是垂下了拳头，掉头往回走：“晚一些再发通知吧，今天大家都够了……”脚步顿了顿，他问了一句：“神皇的那个弟子景无尘呢？”

    　　副官表示不知：“还没有找到。”

    　　克洛达尔点头：“向全境军团发个秘密通告，注意他的行踪......如果在神殿外发现了他，控制起来，敢抵抗，格杀勿论。”

    　　“是！”

    　　副官顿足，领命。

    　　克洛达尔走着，在星空下迈大了步伐。如果今天会成为神殿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天，那希望，不会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咻。

    　　数道流光划破夜空，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了天边的尽头。

    　　山亭里，龙仙凌望着天龙城的夜色，被从天的那一边划过来的一条银光吸引了注意力，稍微分神。天际的红光散了呢。傍晚过去，火红的霞光隐没在黑暗中，但夜空里没有云，星光斑驳，月色皎洁，感觉反而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清爽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

    　　天龙山下，月光透过的房纱，漏在蜷缩在床角的女子身上。她微微抬起头，披散的头发下，死水一样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晚风清凉，似乎夹着一阵飘渺的哼曲。

    　　咿，咿呀咿咿——

    　　从空中落下的星月光辉通过地洞的缺口，像一条白色的纱柱，恰好将石台罩在了中间，莹莹闪耀着柔光。女孩额头上的红色宝石发亮，绚丽美奂。

    　　啵咕——

    　　石台上，长着蝴蝶双翼的幼弱的小东西在睡梦中扭了扭。女孩歪歪头，辫子一样的触手将绕在脖子上的蓝色围巾拉下，温柔地给它盖上。小家伙翻了两下身，将围巾推开，还是睡不安分。女孩眨眨眼，然后轻启唇齿，又轻轻地哼哼起来。

    　　“咿呀，咿咿呀咿……”

    　　不多久，小家伙就睡熟了。女孩又把围巾拉在它身上，然后才仰起首。过了一会儿，她的眸光泛出了晶莹的水光。

    　　“咿，依雅，想你……”

    　　“瞳。”

    　　坐在篝火旁，柳渔望着晴朗的夜空，心里莫名地有了些寂寞。

    　　现在，你在哪呢？

    　　林脂凝从房里出来，同样被天上的圆亮月光吸引，翘首以望。心里泛起一些涟漪，随即又摁下了。毕竟，自己是有夫之妇了呀，你，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感情。该断的，终归要断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说不清的酸楚，但是，倒也轻松了不少。

    　　“mama……”

    　　嘘！

    　　竖起指尖，林脂凝示意从走廊那边小跑过来的可可噤声。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小不点，但小女孩很懂事，乖乖地抿紧了小嘴，然后，连跑步都慢了，蹑手蹑脚。林脂凝忍俊不禁，身体的疲惫和绷紧的神经都不自觉地松了，俯身张开双手，将小丫头一把抱住。那边，欣欣在廊亭下驻足，静静看着，不敢打扰母女两人，脸上却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笑意。

    　　“mama，jiejie好起来了吗？”

    　　“嗯。”

    　　“可可有祈祷的哦。”

    　　“我说呢，一定是可可的愿望实现了的关系。”

    　　“真的？”

    　　“当然。”

    　　林脂凝轻笑，然后可可就很希冀地抬起脸：“那，可可长大了，也会变得很厉害吗”林脂凝不解，‘啊’地表示疑惑。小女孩的小表情一下变得非常认真：“等可可长大了，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了，就可以打怪兽，把欺负mama，jiejie，爸爸还有大家的坏怪兽统统打跑！”

    　　噗。

    　　林脂凝笑出来，既好笑又感动，忍不住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谁知，可可却不高兴，噘起粉嘟嘟的嘴唇，显得很失望：“不会吗？”捏捏她的小鼻子，她的母亲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当然会，只要可可努力，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

    　　“那……”

    　　可可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会和大哥哥一样厉害？”

    　　大哥哥？

    　　愕了下，旋即会过意来，林脂凝啼笑皆非，无奈地摇摇头，随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呢，那需要可可非常非常用功哦。”

    　　嗯！

    　　不仅不畏缩，可可反而一点头，兴奋的脸蛋通红。

    　　好想快点长大。

    　　米嘉儿挽起耳畔的青丝，脸色多了些粉润。从灵树廊望出去，近到远，一望无垠的树海，幽暗宁静，在视野尽头和黑夜无缝连接，如同一正幅的星河图。忽然间，灵族的小王女觉得，原来之前自己觉得毫无新意的地方，也深藏有这么美丽的一面。

    　　不过——

    　　米嘉儿皱了皱鼻翼。我还要继续到外面去呢，去那从未去过的地方，看那从未看过的风景，体会那从未有过的感觉，见识那从未见过的生灵，以及，找回那些失散了的挚友。要等着哦，等着嘉儿，等嘉儿长大，先瞳哥哥，小佳jiejie，小水……

    　　我们重聚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