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怪物

    轰！

    仿佛流星撞地，半条街被斜坠的一道金光掀翻。

    那是什么？

    蒋雯一转头，几粒晶莹的汗珠从脸上、发鬓挥落。滚滚的浓烟遮蔽了视线，但依稀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从神殿那边掉下来了个人。之所以说觉得，是因为连她自己都认为很荒谬……随便目测一下，这里距离神殿中心至少有十几里远。

    碎石尘埃‘咔咔’撒在地，坠落、拖行留下一条近百码长的沟轨，一路相连的房屋无一幸免，全部塌毁。拖痕的尽头，黯淡的金色光辉闪烁。蒋雯极目骋望，勉强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挣扎着爬了爬，像是要站起来，可连着几次都失败了。

    模糊间，唯有光轮的轮廓能辨认清楚。

    蒋雯张大嘴。虽然还不太明晰，但已经不难辨认，那分明是佑神装……背脊一冷，忽然一阵恶寒袭来，蒋雯眸子一睁，蓦然掉头。黑影罩头，她条件反射地将手中大剑朝头顶一抬。‘乒’地一声脆响，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画面飞旋，紧接着一股五脏都要被震碎的剧痛传遍浑身上下，令她险些就失去意识——或许真的失去意识反倒会更好一点。

    崩坏的地面在眼里放大，蒋雯这样想着，咬牙闭上眼，做好了接受撞击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眩晕的感觉停顿了一下，接着身体被什么拦腰接住，娇躯旋了一圈。打开双目，蒋雯双脚着地，由于没有准备，一个踉跄连着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

    “找死啊！”

    “对，对不起。”

    稍微回神，蒋雯定定睛，才发现拦在身前的是一把长枪。顺着枪杆往旁边看，身披古朴灰色战甲的男人深皱着眉头，侧面的表情凝重。蒋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即使在神殿内遭遇不公对待，即使在外接受各种任务时出生入死，谢杰尔，这个男人给人的印象总是大度、稳重，虽然偶尔也会自娱自乐的吊儿郎当……蒋雯从没想过他的脸色能这样阴沉。

    “还行吧？”

    “啊？”

    “喏——”

    谢杰尔的长枪在蒋雯拄地的大剑‘铛铛’敲了敲。后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剑的中段崩了一个约摸两指宽的缺口，剑身上还留着几条硬勾出来的抓痕。蒋雯的心里泼凉，浑身冷汗。心痛归心痛，可如果刚才那一击不是及时挡了这一下……

    “算了，不行也不行了！”

    谢杰尔长枪一摆，从未有过的肃然：“专心点，我可不保证能腾出手两次！”

    “是！”

    蒋雯微抖的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神专注地看向不远处扩散的浓尘。那里面，正有个庞然的兽影转了过来。

    嗤。

    蒸汽一样，一股腥气将尘雾一扫而空。

    蒋雯抿抿嘴唇，眼睑禁不住跳了跳。虽然已经远远地接触过，但拉近距离后，感觉完全不同——这怪物至少有八尺高，浑身披着青黑色的鳞片，除了左手还保留着正常人的形状外，身体的其余部分已经大部分兽化，尤其是右手臂，膨胀后的体积几乎与身体一样大小，长如猿臂，爪甲足有一、两尺长，活脱脱一条龙的爪子！乍看，这诡异的身形比例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生物，反倒就似是一个小孩子做陶泥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人和一头龙硬揉在了一起的失败产物！

    这到底是什么怪……

    蒋雯倒吸着冷气，在烟尘彻底散开后，投过去的带着疑惑的眸光一顿，旋即一震。

    吽！

    爆嗥，怪物骤然张开獠牙遍布的血盆大口喷出一束黑光！

    蒋雯面前一黑，身体往旁飞起。还没从愣神中作出反应，轰一声，爆炸的气浪将她一推，加速摔到十几码远，结结实实落地，‘砰砰’地撞碎街边倒塌的房屋的破墙。下一刻，咚地，废墟翻开，蒋雯一手扶住墙根，拄着剑站了起来。抿紧唇，嘴角还是渗出一丝血。发箍也断了，头发披散，额头撞破，血流在脸上，加上汗，沾着灰尘，让她看起来很糟。还好的是，虽然身上的轻甲看起来性感的就像装饰，但却有效地起到了保护作用，好歹没有令她受到严重的伤害。

    回了回神，蒋雯往回看，然后，头皮发麻。

    原本站立的那边，多了个四、五丈宽，中间估摸有六、七码深的一个坑，里面的泥土焦黑，正‘嘶嘶’地冒着黑烟。

    蒋雯眸子一瞪，忽然有点慌，视线往周围搜索：“军长……”很快，她在坑洼的不远找到了谢杰尔。不过，相比起她，后者要惨多了，连身上的铠甲都崩了几块，烧焦的痕迹和血混在一块，一片红一片黑。蒋雯真想哭了，对方不可能比自己的反应慢，明显的，刚才又是他把自己推开以至于来不及脱身。

    “军长！”

    神殿外防线的那边奔过来一个十多人的小队伍。

    “停！”

    谢杰尔突然一动，惊怒交加地大吼：“科莫斯，谁让你们过来的？滚回去！”

    “我们……”

    那个带头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的兽影徒然‘吽’地一嚎，‘咚’地一脚蹬碎地面，化为残影朝他们冲过去。慌了一刹的神，叫科莫斯的小队长反应极快，做出了堪比教科书的临场应变。率先刹住脚步，他握枪对外，大喊：“结阵！盾阵，盾阵！”

    铿——

    两边的盾牌合并、插地，转眼架起一面墙。

    按照平日的训练，科莫斯蹲稳马步。不得不说，就常规情况而言，这一瞬，他已经将平时严格训练的成果展现的淋漓尽致，表现堪称完美。在有点小自豪地等待的呼吸间，在最后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吼叫。可那不是鼓励，也不是责骂，更不是赞赏，而是……

    “跑！！！”

    “啊？”

    科莫斯和小队的成员们不明所以，直至那兽影‘pong’地一声停在他们前面。科莫斯瞠着目仰头，然后，嘭的巨响，几片银色的金属碎片飞过。在脑子转动的一刹，他认得，这是盾牌的一部分。最后的思觉，是一阵恶痛，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轰——

    爪子连带着持盾的士兵以及前面的几人一起扫飞，碎石、破碎的盾片夹着扭曲的肢体像垃圾一样撒开，泼得几十码远。

    蒋雯的眼睛瞪得滚圆，身体冷得动弹不得。

    因为躲在盾阵后面而幸存的几人，呆若木鸡——当现实超乎想象，他们甚至一时间都出现了恍惚。不过，当巨兽的注意力转过来，他们中的一两个还是惊醒了，其中的一个女的率先掉头就要走，可才转身，脚就一绊，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跑啊！跑！”

    谢杰尔双目通红，激怒地一蹬地，像炮弹一样倾尽全力冲刺过去：“畜生！你的对手是老子！”

    啊！！！

    最后的一刻，蒋雯听到的是哀嚎的求教，以及那个女的朝着自己伸手，眼里流着泪的模样。砰一下，她的瞳孔跳动，不断地回放着那怪物撕扯、拍打地面，然后血花四溅，血rou肢体横飞的画面。嘴角往下弯，不知从哪里窜上来的一股热气让蒋雯的脑子一热，眼睛倏然变得赤红。手里的大剑‘铿’地猛然发亮，形成一圈包裹实体外的灿金色剑影。

    “给老子……”

    急怒攻心的谢杰尔高高跃起，长枪瞄着巨兽的后颈一捅：“停手啊！”

    嚓！

    仿佛背后长了眼，巨兽看起来壮硕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灵活一偏，巨臂一挡。枪尖在鳞片上撞出几片火星，勉强没入半寸。

    停滞在空中，谢杰尔的脸涨得通红，但手里的长枪却再也无法寸进。

    唔。

    巨兽张嘴似乎笑了下，口中涌出一缕黑色的火光。

    谢杰尔脸皮抽搐：“你这怪物……”已经做好了拼死的准备，但突然间，他的眼角余光闪过一道像光束般射来的金色光影。巨兽同样注意到了，头颅一偏，本来要送给他的黑炎迎着金光喷了出去。轰隆隆，火柱笔直扫过去，射出一条壕沟。

    嗒，一下！嗒，两下！

    流光前行的路线硬生生地转了两次九十度角，拖着一丈多长的金色剑影，几乎是贴着黑炎，瞬间就冲到了巨兽的身下。同一时间，黑色的喷射火焰骤止，巨兽扬起的巨臂朝着身前猛地一拍。谢杰尔人在半空，能见到的，也不过就是光芒一闪而过。眼里透着不可思议的光泽，他往下一挫，双手握着长枪的末端，顺着坠势倾尽全力，向着下方猛地一送。

    整条矛刃‘咔’地破开大片鳞片。

    嗷！

    巨兽怒嗥，下抓的动作偏开。

    嗬啊啊啊啊啊——

    剑光在愤怒的长啸声中撩起。光影中，蒋雯红着眼，双手握着的大剑奋力迎着爪子一挥。喀地，将两截爪子活活斩飞。

    “呺嗷嗷——”

    “叫你妈啊！”

    以长枪为轴，谢杰尔一个大回旋，两脚并踹在因为疼痛而暴怒的巨兽的脑袋上，将它‘砰’地踢倒在地。流影往上一跃，剑光在空中反转，一剑刺向它的胸口。铿地，剑尖切破鳞片，但还来不及刺进去，巨兽狂吼着一弹而起，长臂一甩，将来不及躲避的谢杰尔拍苍蝇一样甩飞。剑影晃了下，随即一收，从下往上，横砍向空门大开的巨兽的头颅。

    “去死吧！”

    乒。

    清脆的断裂声。宣泄的呐喊的余音仍然在嘴边未散，蒋雯的双瞳却已扩大。咻咻，半截剑在半空转着圈，落向几十码外。

    蓬。

    谢杰尔刚想要爬起来，灰头土脸的还没弄清楚状况，眼前就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插在身边不远的掀起的石板上。愣了下神，他看过去，面部略滞，徒地转头，歇斯底里得连眼珠子都似乎要瞪爆了地大吼：“快走！快走！！！”因为太急，他想要冲过去，但身体却一时不听使唤，连着向前跌倒了两次，吃了一嘴泥不止还撞得头破血流，急得吼了又吼，吐了一路血。

    蒋雯提着只剩半截的大剑，神色有些迷茫。刚才，那个看起来更像普通人的手的爪子，勾断了剑，也让她发热的身体冷却了下来。听到谢杰尔的喊声，她转过脸。硝烟弥漫，看不太清楚，但时间仿佛在这刻变得慢了，画面也变得很缓慢。

    原来人在临死前看到的，真的和平时不一样……

    咚！

    金光一纵，将口中酝酿着巨兽狠狠砸倒。

    蒋雯睁大眼。

    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

    每一声吼就伴着一拳，每一拳就伴着一声地面的震动。从金光中现身的奥里斯一拳接着一拳，活生生把巨兽的脑袋捶入地里。

    咯。

    谢杰尔喉咙滚动了下，往前爬的身躯虚脱一样瘫在地。

    当蒋雯回过神，捶击已经停了。她转首，愣愣看着奥里斯喘着气从巨兽身上站起来。刚才从空中坠下的，竟然真的是他。定定神，蒋雯才发现他身上的佑神装甲的左半边已经崩了一大块，甚至连背后的神轮都缺了一角，成了‘C’的形状。再看他脚下的巨兽，上半身大半陷入地面，鳞片差不多全部裂了，脖子歪向一边，青紫色的血混着泥土，看起来是死透了。出了片刻的神，忽觉嘴角干涩，蒋雯突然鼻子一酸——那是从死亡边缘活了过来的劫后余生的酸楚。

    哒。

    跳下地，奥里斯的呼吸稍稍平息，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已经彻底成了废墟，而除了附近，神殿外每一处的战斗都仍在继续。

    “谢……”

    “谁也不欠谁……”

    蓬。

    话音未落，奥里斯就在蒋雯的眼里被一道从后横掠而过的黑影一扫，整个人以腰部为中心几乎折成了九十度的飞了出去。

    那边，谢杰尔目瞪口呆。

    轰轰轰——

    蒋雯呆立着，侧脸随金光撞击地表引发的爆炸的亮光而烁动，双目和嘴巴因为难以置信而圆张。

    咔咔。

    原本遍体鳞伤的巨兽站在了那。

    与先前相比，它身上的鳞片已经超过半数变成了暗金色，人形的那部分也龙化了，身后还多了一条带着锯齿钩尾的龙尾。而最大的变化是头部，一边大一边小，一边是带角的龙，一边，是虽然披着细密的鳞片，但却仍旧是人形的脸孔！

    蒋雯的唇抿起来，倔强地忍住哭的冲动——这是真正的绝望

    嗷……

    展开畸形的双爪，巨兽仰头咆了一声，而后，突然就哑了。看起来有点滑稽，它仰望着天空，诡谲地，忽地眨了眨眼。

    蒋雯麻木地抬起脸。

    仿佛晚霞的橘红光辉洒在她面上，添了几分凄美。谢杰尔手里抓着一卷淡黄色的卷轴，看得呆了下，下意识地也昂起头。

    有什么比遇到这种怪物更……

    啪。

    手里的卷轴掉下地。谢杰尔的嘴巴‘咔’一下张脱臼了。

    ……你MB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