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逝去

    风掠过竹林，沙沙响。

    窗外的兽影已经不见了，留下遍地尸骸。窗内，楼阁边，李芝僵直地呆着，一粒粒的泪珠不能自制地‘嗒嗒’落地。

    院……

    少女喘着气跑上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古钟上的血迹。雀跃的心情徒地冷却，她愣在台阶前。

    李芝咬着干裂的嘴唇，走上去，慢慢地屈膝跪坐下来，静静地，陪伴在倒在血泊中、体温已渐渐消失的老人的身旁。

    呜——

    卡丽丝捂住嘴，哭出来。

    钟楼下，绿奇依着门框，没做声。萧涛坐在门槛上，两只手耷拉，长发垂下来，埋着头。胖子靠在墙下，浑身是水，脸上也是。在站了一会儿，罗门‘啊’地一声长吼，将拎在手里的狼尸摔了出去，轰地，把远处的围墙砸得崩碎。

    拄着长剑，柳剑坐下来。

    夕阳的余光映在身上，在地面透出很长的一个影子，疲倦萧索，看起来，似乎在半日间就多了几分不太该有的苍老。

    兽潮退去，劫后余生带来的却是之前还没来得及体味的伤痛。

    “mama！”

    林脂凝从城墙下来，听到呼喊，猛然一震。那一边，小女孩挣开身边的人，飞奔而来。蓦然回过首，林脂凝强忍至今的泪水，终于飙出来了。

    欣欣虚脱般跌坐在地。

    “mama，mama呼，呼呜呜……”

    “可可不哭，乖不哭啊……”

    抚摸女儿的耳鬓，林脂凝眼中噙着泪，感觉恍如隔世，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这一刻，她由衷地出自内心的感激。

    谢谢——

    挨着墙根，欣欣看着紧拥的母女二人，微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呼……

    从远处望着，方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眼前是一片的废墟。幸存的人如梦初醒，但却更茫然，孤魂野鬼一样游走。

    城市中央，仅剩的残军围聚成一圈。

    “岁月不饶人呐……”

    仰望着微黯，但总算是晴朗的天空，黄贤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感慨。在旁边，廖参脱去头盔，浊泪成行，泣不成声。

    柳剑推开柳渔的搀扶，走了半步，散开的灰发扬了扬。枯瘦的面容微微耸动，却还是未能说出话来。

    “老东西……”

    黄贤慢慢地垂下头，支撑着生命的力量，渐渐散去：“你啊，就好好的熬着吧……”

    呜——

    柳渔抓住柳剑的手臂，埋下脸，嘤嘤哭起来。

    到了现在，所有人才终于从做噩梦般的死亡阴影中解脱，然后，开始体味苦难带来的生死离别后的悲恸，放肆痛哭。

    ……

    天际，鸟影停在空中。

    当羽族赶来，眼中所见的场景，已经不能用夷为平地形容。整个外镇几乎都消失了，交叠超过十里宽的深坑就像是被陨石撞击留下的痕迹。周围被炙烤过一般，荒漠似的，草木不复存在，曾经存在的建筑也只留下露出地面的残垣。

    彼此面面相觑，数以万计的羽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那个是什么……”

    坠落的战舰实在太显眼了，加之那奇特的造型，很快就被一些羽族发现。队伍前面，脸色灰白的真羽闻声掉过头来，微微地顿了顿，紧接着扭腰一旋，背后的半透明七彩双翼一扇，如灵巧的飞燕一样掠了过去，转眼飞到战舰的上方。

    “紫……卡莫罗？”

    “嘢？”

    突然来了一群羽族，其中一个还直奔而来，卡莫罗和一群人正在紧张，突然又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愣。

    “是我……”真羽飘下去，用小臂挡住半边脸。

    “你……”

    卡莫罗突然睁大了眼，指着她，结结巴巴：“你，你是那，那小子，真，真真，真……”

    真羽勉强笑笑：“是我，真羽。”

    “真，真的是你？”

    卡莫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擦了两下。对方分明就是一个俏丽的女孩，身后的双翼很美丽也很奇怪，但显然是羽族的人不会错。印象中，真羽不该是个又瘦又弱的熊孩子？脑子里将两者叠来叠去，卡莫罗愣是没能把两者给重叠在一起。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们……”

    “难以置信。”战舰里，走下一个瘦削的青衫男子。

    真羽回头一看，却是略有欣喜：“艾普先生！”

    憔悴的脸上挤出苦笑，艾普莱登看着完成了完美蜕变的少女，感慨地道：“想不到你出身天羽……这是什么羽翼？”

    “注意你的语气！”

    空中响起一声不悦的断喝。聚拢过来的羽族中又落下两名赤色双翅的女孩。年长的那个竖起眉目，显得很不高兴：“人族！”

    “姐……”

    “不关你事！”

    “噢……”

    “没关系的，他们是我的朋友。”对于水竹的口硬心软，真羽心里雪亮，一笑置之，同时不忘为对面介绍：“这是我的姐妹，jiejie是水竹，meimei水羽，他们是艾普先生和卡莫罗，我一个人在领域圈的时候，很照顾我，帮过我不少忙。”

    “是吗？”

    虽然露出不怎么友好的表情，但听说两人曾经帮助过真羽，水竹的面色倒是缓了缓，不过也不见得多好看，甚至露出一些警惕——这回倒不是针对艾普莱登等人，而是因为稍微远一些的那些凶恶的巨蜂。没有遮遮掩掩，对方的来历一眼就知。

    ——冥族。

    对于大部分神族而言，这是个比较忌讳的名词。

    由于年代的久远，事实上，彼此的年青一代之间并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某些秘密，也仅属于神族中极少数的份子。而与大部分普通的族人一样，水竹所知道的，更多的还是有关这个种族的难辨真伪的与邪恶、阴冷挂钩的种种传说。

    空中，羽族部队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边却显得冷静。

    几千头恶魔蜂匍匐在地，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攻击性。不过，战舰周围，散开的人影开始聚集，似乎也是有所防患。

    静默间，气氛有些微妙。

    艾普莱登挥挥手，示意在外面的人回来。卡莫罗看看双方，那阵仗，让他心里有点哆嗦。

    虽然双方没有任何的冲突，但是考虑到彼此的历史渊源，这要真是一言不合或者索性直接打起来，那也一点不奇怪……

    然而，担忧的事到底是没有发生。

    非常时期，互相间还是相当克制。而且，这边的真羽已经径直飞了过去。水竹‘欸’地一惊，想要拉住她已经来不及，唯有追在后面。这时候，那边的人群分开了，水竹不由得顿了下。再看过去，虽然生硬，可对方意外地表现出了友好。这与想象中的多少有些出入。回回神，水竹皱皱眉，目光仔细了些。乍看去，对方体型矫健，神态冷淡，似乎真的难以接近，但现在稍微靠近了，水竹发现，对方中的绝大部分竟和自己一样，大多也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只是身上的穿着以兽皮衣物为主，显得较为粗野，加上身上多少有些冥族特有的黑纹，远看起来才让人觉得深沉。

    水羽从后趴在水竹背上，探着头看，从开始的怯惑转为了好奇：“jiejie，他们是冥族？”

    嗯……

    嘀咕了下，水竹琢磨不定地低声咕嚅：“是……”突然间，她望见，有个青年从那人群里走过来。这个应该就是头领了。话到一半打住，水竹多留了个神，凝眸盯着对方。第一眼，对方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熟悉，第二眼，看起来确实眼熟……后面的水羽的反应比jiejie更快些，已经张大了小嘴，指着前方，大惊小怪地又咋又呼：“你，你你你，是你！”

    嚯——

    紫水歪着身子瞧两女，龇龇牙牙：“好久不见。”

    那个小鬼！

    水竹霎时反应过来，瞪大眼。

    怎么可能？像是没有错，可是那会儿，这家伙个头看起来有这么高的吗？现在，隔着几丈远都像在俯视了。几年而已啊，也长太快了吧？水竹严重怀疑，眼前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之前见过的那小鬼。据说他还有个哥哥，铁定是错了……

    “你没事吧？”真羽的亲近让水竹的猜想彻底落空。

    “我能有什么事。”紫水搔搔头，笑嘿嘿。

    “我过来的时候，那边到处都是打散的兽群，这边都没有了，是退了吗？守住了吗？”

    “守是守住了，不过……”

    紫水稍稍回头，脸色有些复杂：“这领域圈，算是完了……”

    ……

    真羽和水竹姐妹不禁沉默了。片刻前，她们已经在空中望见了内圈的惨景。这本就是一场存亡之战，没有输赢可言。现在，即便兽潮退去，可其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也已经注定。距离上次的兽潮才仅仅数年而已，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城市，想要再恢复以往的面貌，没有几十年时间恐怕是不可能了……如果领域圈还能继续存在于此的话。

    “都怪我，如果早点……”

    “你已经尽力了。”

    紫水摇摇头。从异域森林分开，真羽要赶回天羽搬人，他其实就不以为然，只是她想帮忙，不好冷落。只是没想到，来的还不算少。看看天上的羽族，紫水心里还是有点讶异。这次异兽潮对天羽山的冲击不大，天羽各族原本是不用掺合进来的，但他们不仅保住了一部分逃难的人群，这次还能派人过来——即使是基于真羽的原因，也略微出人意料。见到真羽的沮丧和消沉，紫水握握拳：“兽潮够多了？有用？又不是拼数量！我在这里还不是连手都插不上！”

    那——

    真羽问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先瞳大哥呢？”

    面颊一颤，紫水扭过头。在真羽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来到一头恶魔蜂的旁边，站了一下，突然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