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陨

    漆黑的森林伸延无垠，遥望的轮廓线与璀璨的夜幕相连，天地融为了一体。

    噼啵。

    夜里的凉风携着腥燥的味道拂过丛木，血红色的光芒摇曳着，时隐时现。看起来好似在某处着了火，正在熊熊燃烧。

    呦~~~

    墨绿的林海中，凶戾的鹿鸣在夜色中回荡。

    唧呀。

    飞鸟走兽四向奔走，朝着深林深处逃命。

    混乱中，另有一簇簇嗜血的瞳光接连不断地显露而出。墨黑的夜色下，静寂的丛林如同漂浮着无数红色光粒的浩瀚狱海。

    数百里外。

    黯淡的月色下，湖水平静如镜，云影漏过树的枝叶间隙散在湖畔，慢慢摇动。透过淡淡的微光，成千上万头魔兽以湖为中心，在神树的庇护下聚成一圈。与那些惊慌失措的低级鸟兽不同，这些魔兽匍匐着，等待着，沉静的可怕。

    兽群中，黎鹿昂起头。天空中，最后一抹月光也被浅红的阴云遮蔽了。

    咚。

    徒地，地面像是被一柄神的巨锤砸了一下，整个森林抖了抖。

    唬！？

    黎鹿裂开牙，露出狰狞的怒容。与此同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周围的魔兽群出现了一阵sao动，不安地纷纷站了起来。

    唦。

    风起，树木的残枝败叶、卷起的尘土漫天飞舞，森林像成片的草芥，在如同飓风般的风压中颤抖倾斜，仿佛要被压垮。空中，星月彻底失去了光芒，潮浪般的黑云一层层地堆叠翻腾，携着电光雷鸣，像是末日般要随时塌落下来。

    咻。

    远方，暗红色的光柱涌上天，冲破云层，耸入天际。

    隆隆隆。

    雷光闪耀，天空的黑云以光柱为中心倒灌而落，在血光的牵引下，缓缓旋转，形成连接天与地，也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擎天龙卷。

    呜呜~~~

    神树庇护下的魔兽的躁动化为了不安，纷纷趴伏低首。

    呦！呦！

    黎鹿龇着利齿，连吼两声。然而……

    嗷！！！

    似乎积压了千百年的怨恨，暴怒的咆嗥突然凭空爆发了。悠长的，撼动天地的令空间都为之震荡的音波像是树海中激起的巨大涟漪，砰然扩散开，不仅让万物为之俱寂，更是以绝对的威压将黎鹿那唯一敢于抵抗的声音生生碾碎。

    轰。

    下一刻，血云中一声炸雷，一道霹雳划破黑夜，噼一声，正中湖心。

    蓬。

    守护了天兽森林千万年的神树抖了两抖，嘭然燃烧！

    吽~~~

    湖畔的万兽惊恐愤怒，不知所措地上蹦下跳。

    哗。

    湖水泼开一层水花，一条闪耀着雷纹的长蛇跃水而出，盘旋的身体一扭，带起一股水柱，淅淅地泼在火焰的苗头上。

    嘶嘶一阵响，刚起势的火苗很快就被浇灭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黎鹿跳到湖边，望向神树。蒸腾的白气很快被吹散，一条雷电劈砍的裂痕从树顶蔓延到树身，险些将整棵树劈成了两半。许多烧焦的枝干无力支撑旁枝，啪咔啪咔地断裂，纷纷扬扬地掉落到湖中，将清澄的湖水搅混，染得污浊不堪。

    轰轰轰。

    云层中雷电交加，数以百计的电蛇如雨般落下。

    嗷！

    雷蛇长啸，盘空而上。仿佛受到了磁力，漫天的闪电从四面八方汇合成一条耀眼的粗大雷霆，凶悍地一头劈了下来。

    噼啵。

    雷柱与雷蛇相撞，刺目的光芒暴涨，后者身上的雷纹随之炽闪。看似声势浩大的雷电，转眼间就被吸收的一干二净。而与此同时，雷蛇原本只有几丈长的身躯像涨了气一样极速膨胀，在短短几息内就化身成一条百丈长的雷电光蛇。

    喔~~~

    摇头摆尾地盘旋一圈，雷龙以头上的雷角开路，如一把雷神的长矛，横贯长空，冲向血龙卷！

    噢噢噢！！！

    群兽咆哮，士气大振。

    啦。

    旋转的风柱拱起了一块，一头体型只比雷龙小一号的血红蛇影破云而出。这头大蛇的外部模样与雷蛇有三分相似，但头部无角，且无皮无毛，仅有腐rou依附着颅骨。露出在外的身体由血红色的液体混合而成，不时扭曲伸延变幻，看起来连实体都没有。

    刚激奋的魔兽的嚎叫一窒，鸦雀无声。

    吽！？

    散发着夺目光芒的雷龙一扬首，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头撞去！同一时间，血蛇张开獠牙，毫不示弱地咬过去！

    轰隆。

    雷电的闪芒炸开，将漫天的夜幕照耀得如同白昼。

    滋。

    仅仅一接触，血蛇那暗红色浓液凝结的身体在电弧的缠绕下就节节崩坏，险些溃散，随后更是哀鸣着一头倒载入腾涌的云浪中。

    嗷嗷~~~

    压抑了片刻的群兽连连欢叫。

    呼。

    雷龙蓄势的一击就此打住，但却丝毫不停顿，怒吼着一摆数十丈长的尾巴，像挥出去的巨大雷电长鞭，拦腰抽向血龙卷。

    蓬。

    在电光即将触碰到龙卷的一瞬间，一个头颅猛地蹿出，一口咬住了雷尾！

    神树下。

    观战的黎鹿突然眼孔瞪大，绷直了脖子，张口‘呦’地发出一声长吼。警醒的鹿鸣穿石透金，如箭一样射向雷龙。

    但却迟了。

    暴怒的雷龙昂首，头上的雷角一抵。然而，还没等它往下撞，嗖地一声，身前的龙卷中徒然又弹出了第二个蛇头。不仅出乎意料，更是快若疾电，就如潜伏的毒蛇发动的致命一击，去而复返的蛇头准确地咬住雷龙的喉咙，把它撞了出去。

    嗷！

    雷龙吃痛摆头，身体下方却被牢牢咬死了。转眼望下去，咬住尾巴的俨然是一头狼型头颅的血蛇。发现中了圈套，雷龙不惊反怒，一时挣脱不开，索性停止了挣扎。紧接着，吸收了足够雷力、光华内敛的雷纹爆发出了绚烂的电光。

    雷电形成交织的网，两条血蛇躲避不及，顿时‘吱吱’冒烟。

    噗！

    龙卷中又射出一个无眼无鼻的兽颅，咬住雷龙的身体。

    嗖。

    几乎是紧连着，旁边又射出一条血红的影子，咬住了雷龙的另一边躯体。嗖地，又是一条，嗖嗖……这样接二连三，雷电的光芒随之渐渐地变黯了，到第八条血蛇慢吞吞地扬起龙形的骨颅，一口咬住雷龙的头颅的时候，终于完全消散。

    天兽森林，也跟着寂静如死。

    黎鹿的面上浮出几条血筋，踏前一步。悄然间，一粒如雪花般的青莹光粒飘落，点在它鼻尖上。黎鹿一怔，就此停住。

    消沉的群兽陆陆续续抬头往上望。

    漫天的青色光粒轻缈地飘落，如初冬的细雪，却不寒冷，所沾及处，带着丝丝的柔和与温暖。这是滋润万物的盎然生命气息。一切的畏惧与不宁被驱散，惶恐南安的兽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朝圣般转向散发着淡淡绿色荧光的神树与湖。

    树下的水面上，人面的老羊站着，如与先瞳见面时的那样静泊。

    “祖神！”

    黎鹿返回来，虔诚地低下头颅。

    滴。

    湖面泛起一圈漪纹，祖神踏水走向湖岸。沿岸的魔兽无论大小、实力强弱，尽数随它的移动而不约而同地匍匐在地。

    那头的血龙卷似乎转的慢了些，八条血蛇咬噬着雷龙，十六只暗红色的瞳孔投过来。

    祖神踏上岸，从黎鹿身边走过。

    奇异的一幕随之出现。随着祖神的迈步，在它的四蹄下，花草像是将最繁盛的生命压缩到了短短的一瞬，开始违反自然常理地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盛长、怒放！当祖神站于万兽之前，身后的所过之处，一路草甸莹亮，已经繁花遍地！

    八条庞然的血蛇的目光徒地变得更为凶戾！

    啪叽。

    已经没有了生息的雷龙身上传来了一声种子破壳而出的轻爆。紧接着，一棵不起眼的绿芽从它还没被撕咬的残破的身体上冒出。当挤在一起的蛇群反应过来，数之不清的绿藤已如雨后的春笋般疯狂生长，转眼将之与雷龙一道缠了起来。

    吽！

    龙卷中响起一声震怒的咆嚎。

    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八条血蛇发狠挣脱了藤蔓的束缚，但回过头，其疯长后已经将雷龙彻底地裹成了一个圆球。

    “老不死的，送你归西！？”

    徒然间，龙卷里竟突兀地传出了一道嘶哑的吼叫！这道怒不可遏的声音虽然有些含糊不清，却分明就是人类的语言！

    轰。

    话音刚落，龙卷猛炸裂！

    巨大的‘）（’型云卷以中间为起点，上下连串地崩坏、爆破，树藤、雷龙甚至连八条血蛇都躲避不及，连同方圆数里的天空瞬间就被血光吞没。天地出现了一刹那的无声。远远望过去，简直就像空中多了一个剧速膨胀的血红的太阳。

    呼啦。

    触及地面的血光从异域森林扩散。天兽森林与异域森林的交界线迅速变得与后者一般的灰暗，并一晃就延绵了几十里。

    噗、噗、噗……

    条条藤蔓破土而出，在两座森林新的接壤线上筑起了一道长数千里的荆棘墙，挡住了灰流的进一步扩散。

    蓬。

    血色的光圈炸开，腥臭、腐蚀的暗红溶液像是火山喷发后溅开的熔火，暴风雨般洒在了天兽森林的方圆千里之内。

    咝。

    树木、花草触及血雨，眨眼枯败，在刺鼻的浓烟中融化！

    吽吽吽~~~

    神树虽然为聚集的兽群提供了庇护，自身却在浓密的血雨中变得百孔千疮。眼见周围的森林在血雨下枯萎，惊怒的群兽吼叫连连——能来到神树下，这群魔兽原本就没有多少低阶的存在，或许不如黎鹿、雷蛇那样的传说级幻兽，但7、8星的却不少，这种层次的魔兽不仅有着不低的智慧，也因为实力强悍而自尊强烈，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毁？

    啵。

    湖里冒出扭动的藤蔓，拱出一个丈许的藤球，接着就如花苞般展了开来。

    展现在群兽眼前的，是褪出了雷龙形态的雷蛇。

    虽然吸收雷霆之力后躯体化为了百丈长，但雷蛇实质的体型不过就是眼前的几丈长。因为这个原因，它幸运地避开了最致命的攻击。不过，就算尚有余息，雷蛇也就仅留下一口进气的力气了，身上的雷纹更是几近消失，奄奄濒死。

    喀嚓。

    神树开始崩坏，如一棵行将就木的寻常老树，残枝败叶‘簌簌’落下。

    此情此景，兽群沉默了。

    “鹿儿。”

    “祖神。”

    黎鹿眼里的悲戚因为祖神的开口而强自振作起来，转过身，却见祖神望着天空那头，黑夜中那还没有散去的血雾。八道长蛇的影子从异域的领地扬头摇曳，承托着一道高昂的巨大身影伫立在血光中。后者那愈百码高的擎天身躯，就如一座山岳。

    嗷！！！

    仿佛迎接自己的新王，异域森林响起了数之不尽的兽吼，让夜色也为之颤抖！

    ……

    祖神正中的独目深处闪过了一抹异常的死寂，言语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孩子们离开吧，灵树会给予你们庇护。”

    黎鹿睁着眼，反应出现了迟钝：“祖神……”

    “去吧。”

    “您……”

    “孩子们就交给你了，去吧。”祖神背对着兽群，迎着漫天的血雨，镇静的好似一座与对面的血山对峙的巍峨山峰

    呦呦……

    黎鹿眼角渗出泪珠，依恋地低鸣了两声。回应它的，却是祖神那决然的背影。

    哼！

    血雾中，脚踏八蛇的巨人呼出一口飓风般的冷哼，手臂一挥：“我说过，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给我，推平天兽森林！”

    轰然。

    大地震动，异域森林延绵万里的边界涌出灰黑的汹涌浪潮，扑向天兽！

    唧。

    祖神侧脸上诡异地凸起一个指印大小的血红斑点。红点先是蠕动了几下，紧接着‘噗’地冒出一条像是活虫般的血红触手。

    黎鹿觉察到不祥，踏前去。

    “离开！？”

    面上凸出越来越多的红点，兽目黯淡的祖神喝止了黎鹿，语气中隐隐有些怒其不争：“无论森林如何腐朽，只要土壤还在，生命就能继续延续。鹿儿，希望的种子已经种下，需要等待它萌芽、成长。而现在，是时候轮到你来守护了！”

    黎鹿痛苦地低首呜咽。

    “孩子，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无数的血红触手沾满了老羊的头脸，面无全非，看起来异常的恐怖。恍惚间，仍能见到老人嘴角勾起的欣慰慈笑：“去吧。”

    呦！

    黎鹿一甩头，洒下一片泪点，夺路狂奔！

    淅淅。

    神树轰然倒塌，湖水悄无声息地升涨，溢过岸沿，奇异地单方向朝森林的边缘流去。

    哗。

    全身爬满蠕动的血红触手的祖神伏在漫水的草甸上，垂下头。触手如根须一样呈蛛网散开，羊角延生，长成了枝桠。流出的湖水由污浊渐渐地转为了淡淡的红色。从空中看落，森暗的天兽树林这一片，浅红色的光芒在其中不断扩散，从最初的一个小圆拉长成一条长达千百里的长河，与荆棘墙汇合后，如同一条天堑，横在了天兽森林与异域森林之间。

    异域森林扑来的汹潮戛然间被阻下了。

    没过多久，天兽森林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迁徙开始了。趁着夜色，成千上万的魔兽群开始大规模地往森林深处转移。

    黑暗还在延续，而对天兽森林里的生灵而言，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