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裂痕

    当先瞳赶到龙廷，靠大门那边的角落已经乱了。

    远远听到有人在喊，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到真羽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先瞳顿了一下，没有停留，和一路不发一言的蒋雯径直朝零号室而去。

    沿途，尖叫声时隐时现，躁动慢慢扩散,，像给龙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幕。

    锵。

    蒋雯挥出大剑，面无表情地守在了门口。

    “谢谢。”

    “……”

    先瞳推门而入，蒋雯沉默着，心思紊乱如麻。刚开始不以为然，但当在踏出龙廷到龙王城的那这段时间里静下来整理头绪，得出的结果却是让她浑身忍不住的冰冷。仿佛是漆黑的夜幕中突降了一阵寒流，让人感受到了那渗进骨子里的恶意。

    太兀然，以至于丝毫准备都没有。

    吱。

    开门声刚起，里面的蓝馨徒然从软榻上蹦了起来。彼此相对凝立，无言对视。片刻后，她眼眶红了，奋力飞扑过去。

    先瞳双臂舒开，将六神无主的女人接入怀里。

    “没事吧？”

    虽然对事情的始末并不十分清楚，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已经蒙上了心头，让先瞳的眼里布满了阴霾。抚着蓝馨的脊背，他保持着往日的淡然，戏谑地笑着说：“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还好你没有吃亏，不然我可就要杀人了！”

    蓝馨抬起脸，开口就是让先瞳怔然的一句：“我们走吧！”

    “去哪？”

    “离开天龙，现在就走！”

    “别担心，没事。”先瞳捻走女子眼角的泪珠，笑意收敛了起来，透着一股杀意：“只要在天龙，很快就能把他揪出来！”

    “没这么简单。”

    蓝馨挣开了先瞳的怀抱，摇着螓首，泪眼婆娑：“你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就像蝗虫，他们成群结队……”

    “你又做梦了？”

    “这不是梦！”

    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蓝馨的反应出乎先瞳意料的剧烈，徒地就尖叫，吓了他一跳。回过神来，却见她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空洞的可怕，声音梦呓般瑟瑟战抖：“不是梦！我看到他们了，你的影子！它们要夺走你，夺走你……”不等她话完，先瞳上前一步，不容违抗地一把把她揽了回来，强势摁进怀里。蓝馨扭了扭身子，最终还是敌不过他的蛮力。

    呜~~~

    稍微冷静后，蓝馨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如同受惊吓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带着恐惧‘嘤嘤’哭了起来。

    唦。

    室外，凉风拂动林叶。

    浮行道那边人影交映摇曳，数量随着时间越聚越多。蒋雯冷眼静观了一会，随后关上院门，俏脸寒冽地伫立于门前。

    不久，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就带着声讨的声浪压了过来。

    屋内。

    先瞳隔窗望了一眼外面，收回视线，摸摸蓝馨的海蓝长发：“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你的眼睛，还有……”

    蓝馨轻柔地抚着他的眉梁，嘴角苦涩：“伤痕。不用骗我，虽然平时看不出来，可你每次激动起来就会留下痕迹……”

    唿。

    先瞳苦笑了下。眼睛是在冥寒之地的时候落下的后遗症，而脸上的伤疤，就是早之前拜冰雉所赐。前者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容易察觉的，可在体内气血运转加速的情况下就容易透红，非常显眼；后者，虽然愈合的不错，但那时候自己的体魄并没有现在这么强悍，时间一长就留下了伤疤。这两个特征都不明显，一般不熟悉的人很难发现，但对蓝馨而言，了解却是理所当然的了。

    “龙仙瞳……”

    “滚出来……”

    ……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聒噪中甚至夹着愤怒的咆嗥和谩骂。

    “等着我。”

    “不要！”

    先瞳刚要转身出去，蓝馨猛地就抓紧他的手袖不放，脸色苍白地拼命摇头：“不能出去，还来得及，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先瞳伸手捂住她的手背，摇了摇头：“走不了。你知道的，我哪里都去不了。”目光中，却有难言的苦楚。

    那是预想到了结果一般的表情。

    蓝馨微张樱唇，愣住了。

    先瞳淡然笑着摸摸她的脸颊，另一手翻转，拿出了一把玉白色的短杆：“这个是我从龙廷得到的，你拿着，防身用。”

    蓝馨下意识地低头。这是柄约八寸长的刺匕，通体流辉内敛，古朴夺目。与常规的匕首或者短刺不同，这东西的比例很奇怪：大致三段的结构，前段是三菱锥形的尖刃，只有三寸；中间螺旋状的握柄，长度也占了三寸；尾端由水波、火流、风卷的形雕旋绕形成空心的圆饰，中间一簇白光时明时暗。精致的结构一看就不像常规武器，更像是精致的工艺品。

    “这是降魔杆，据说是从远古流失出来的东西，可以破除一切魔障。”解释着，先瞳把短杆往蓝馨手里塞去。谁知，后者突然就像触电了一般，手一弹躲开，险些就将之打落在地。先瞳想不到别的什么，犹自抚慰道：“别想歪了傻瓜，当初我从龙廷选到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你。把它带在身上，对你的修行有益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稍微弥补你的道念缺乏攻击性的……”

    蓝馨的瞳仁逐渐放大，神情如同濒临崩溃。

    先瞳的话就此顿住，这才察觉到似乎还有些超出了自己想象的别的什么。原本在脑子里整理的缠绕的线，打了个死结。

    怦。

    屋门被撞开。

    静对的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真羽随后闪了进来，反手‘怦’地把门关上。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喘得气急，清秀的脸上还有汗迹，进来后抬头想要说什么，忽然又感觉到气氛的异常，原本要讲得话顿时哽住，说不出来了。

    先瞳回头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蓝馨，平静地拉起她的手，把降魔杆放在她手里，轻声道：“你是道姬，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不敢对你做什么。”俯下身，贴耳道：“我离开后，你立即回神殿！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明白吗？”

    蓝馨一震，溃散的眸光凝聚，条件反射一样掐住他的手。

    嗬！

    轻松地笑笑，先瞳亲亲她的耳畔：“傻瓜，别忘了我可是龙王大公子，在天龙，天大的事也能顶住。”最后用力搂了一下，转身就走。

    “先瞳大哥……”真羽欲言又止。

    “你也要离开！”

    “他们……”

    从找到荧荧到回来见到一群人情绪汹涌地要找先瞳，真羽对发生的事情并不完全的了解，而从只言片语中获得的信息勾勒出的某些轮廓，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当先瞳走到身边，女孩翘首看着他，神情一如既往的信任：“跟雷伏他们一样不讲道理，我们现在就去把真凶抓出来，让他们闭嘴！”在她看来，只要如当初一样把禾羽逮到，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

    “会的。”

    先瞳摸摸她的头，在门前停了停，虽然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语气却异乎寻常的严厉：“听好，我走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个都要立即离开天龙，绝对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大概觉得说得太过了，先瞳略微缓了缓声音：“明白吗？”

    真羽原想自告奋勇，闻言就沮丧地耷拉下脑袋。至于说要离开，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很是不解：“留下来也没关系吧……”

    “不行！”

    否决得斩钉截铁，先瞳没有给丝毫的机会：“这是我们天龙的家事，你们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可是……”

    “什么时候，我还要你这个小丫头担心了？”

    “可是……”

    “好了，我答应你，只要事情解决了，马上就会去找你。”终究还是没能冷酷强硬到底，先瞳对于真羽的不屈不饶是领教过的，转而许下了承诺：“别管什么九天演武了，你可以先跟蓝馨去神殿，这边一结束，我就到那里跟你们汇合！”

    “可是……”

    “别让我生气。”外面的争吵愈演愈烈，大有要强冲进来的势头。先瞳中断了几近忍耐到了极限的安抚，伸手开门。

    “可是你没打算回来！？”

    “……”

    先瞳握着门把的动作定格了，身后的真羽看着他，然后不解地往里看向脸色灰白得全无血色的蓝馨，面上全是茫然。

    “你没打算回来。”

    蓝馨攥紧了降魔杆，眼角渗出绝望的泪光：“你没有！”

    “你想多了。”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会去找你的……”

    “朱小佳还没有死。”

    “该叫朱雀吧？”

    几句对话来得太快，真羽在其中凌乱了好一会儿，当对最后的两句话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呆住了。

    蓝馨檀唇微张，望着先瞳，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如晦告诉我，你和他曾经有过一个交易。”

    面对着门板，先瞳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嘘出，僵硬的双肩慢慢垮下来：“我很在意，但至少还保留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直到我发现神龛里是空的。”蓝馨的面容变得惨败，先瞳却笑了，倍觉讽刺：“我以为只是猜测，觉得太过荒谬，可最后才发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我在想，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抱着幻想一直不愿意相信，是时候醒了。”

    “瞳……”

    “离开！”

    “瞳！”

    蓝馨脚步踉跄地往前伸手。此时此刻，如果可以，她多想，也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去抓住那绝然的背影。先瞳柔和地道：“傻瓜，真当我会轻易就送掉这条命么？回去，等我回来。”打开门，这一次，先瞳没有再作停留，更不回头。

    咔。

    伴着锁门声，零号室外静寂下来。

    咚、咚。

    所有视线随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男人的移动而移动。庭院里聚集了不少人，神殿和羽族的居多，还有几个龙廷的学员。见不到兰廉娅琦等人，栩枝几个小女孩却在，帮着寸步未移的蒋雯守着院门，脸红耳赤，看起来没少出力。见到他下来，院子里的众人自觉地分开一条路。

    淅。

    淡淡的蓝色光柱从天空落下，罩住了先瞳。

    轰隆。

    龙廷的弧顶震动，缓慢地裂开一个豁口。在屏息的瞩目中，几道气息强横的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人影出现在了全部人眼里。

    先瞳仰起头。

    人影正中，身形伟岸的男人稍稍下瞰。于无声中，冷厉与睥睨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了。

    而夜幕，才刚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