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涌

    隆。

    春雷闷动，阴云笼着天，似要将天龙山压跨。

    该下雨了。

    先瞳仰头望了望天空，穿过安静如常的龙王城大门，颔首与楼墙上的铁龙打了个招呼，加快速度朝着山上赶过去。

    登上半山，已经有道略微伛偻的身影等在那。

    “成老。”

    “大少爷。”

    龙王城的大管家看起来有些疲倦，须发银白如雪，本身年迈的容貌更显老了。一如既往恭敬地弯腰行礼，老人等先瞳走上一个台阶后才从后面亦步亦趋地紧随：“龙王大人还在龙王殿接见心族使者，让老仆转告大公子先过去龙王阁。”

    “什么情况？”

    “不容乐观。”成宇语气沉重。

    先瞳拧紧眉头：“比冬野的情况还遭？”

    老者苦笑，隐约中竟然是表露出了一丝极为罕见的恐惧：“老仆只能说，相比起来，天冬的虫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先瞳停了下，神情凝了起来。

    “具体的情况，老仆一时也说不清楚，还是让龙王大人亲自为大少爷解析最好。”成宇躬躬身，歉然道：“二少爷还在军营，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赶到，老仆得在这里等候。大少爷请先自行前往龙王阁，等二少爷一到，老仆就带他过去。”

    “辛苦你了。”

    先瞳点点头，扫了龙王殿一眼，一时也没有多想，快步向龙王阁走去。

    成宇恭送的姿势一直保持到先瞳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当重新扬起脸的时候，老人的面色依旧是沉重，但多了一份悲悯。

    唉。

    无来由地叹了声，成宇转身回去。

    穿过后山花庭，先瞳沉思着，默然前行。

    如果事态真如成宇……既然成宇那么说，恐怕严重性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了。这样一来，心族的林珂还能与龙王同行，侧面说明整件事或许真是与他们没有关联。想到当初林如晦的那番说辞，先瞳原本的一些猜测推断被全部推翻了。

    真的与天心谷无关？

    自问谈不上偏见，但先瞳直觉没那么简单。这种直觉没有什么具体的根据，但却曾无数次将自己带离危险的境地。

    后院比以往来得更偏静，连平时偶尔会出现的仆人、侍卫都见不到一个。当先瞳来到龙王阁，里面理所当然的安寂。原本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公文被搬走了，估计龙仙凌也没料到龙王会这样没有征兆的突然回来，估计还要挨一顿训。

    可怜的娃……

    先瞳嘀咕着，在门口站了会，然后坐在廊边的栏上，一边思索着事态的可能发展方向，一边等着。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幕色下，一枚枚晶亮的光芒在幽沉的夜色中逐一烁现，如同遍地的繁星，将苍茫的昏暗大地点缀的如倒映的夜空。

    在广袤无垠的光阑中，龙廷深邃的湛蓝光芒，尤为凸显。

    白天的冲突最终还是因为龙王大公子的突然离开而终止了，对于围观者而言，虽然不尽兴，但明天九天演武大会就正式打响，后头的好戏显然更值得期待。晚饭过后的闲憩时间，龙廷上下已经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热议以及急迫的期待。

    相比起来，山岭场就幽静的多。

    从灵族马不停蹄地赶来天龙，又经过兴奋的一天，女孩子们在热情稍稍冷却后也都累了，洗漱完毕后就相继休息去了。

    绿鸳跟米颖儿一起洗完澡，安慰好情绪有些低落的小丫头睡着后，有些百无聊赖地闲逛出门院。因为九天演武明天就要开幕，作为侍卫长的灵巧被龙廷方面邀请过去商议具体的事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绿鸳一时倒找不到谁可以说话的了。

    远处的喧哗偶尔会传来，绿鸳翘首望了望，没多大的兴趣，甚至有些厌烦。

    这地方还不错。

    在小女孩面前，绿鸳得保持jiejie的威信，不能有太多的小女儿态，这时候闲下来，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胡思乱想。

    原本最适合灵族居住的模拟场应该是丛林场，但听说已经被那个叫蓝馨的道姬抢先一步占领了。绿鸳想着，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那几个女人身上。从心底里，她视那个总喜欢穿蓝色长裙的女子为劲敌，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出色的女人之一。而那个巫族的女人，相比起来就要略差些。这点绿鸳还是颇有自信的，自问不会输于对方。

    不知道那个叫花妖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既然名气比道姬还要响亮，至少是不会比她差的吧？绿鸳越想怨念就越深，不禁就碎碎念地叨念起某人的贪得无厌。

    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意思。

    绿鸳眼神一黯，心情低落了起来。

    悉。

    院门外，昏暗的林野间传来了草叶撩动的声音。

    绿鸳连忙收拾心情，振作起精神。

    人影从黑夜中徐徐走来，出现在视野里，停在了门外。在门口晶灯的荧光的映照下，模糊的影子露出削瘦的身形。

    还以为灵巧回来的绿鸳怔住，旋即眼眸一亮，脸颊含羞。

    “你怎么来了？”

    丛林场的零号室，蒋雯见先瞳从门外走来，有点奇怪，但话刚出口就察觉不妥，于是又不睬理他，面无表情地让开路。

    先瞳目光古怪地瞄了她一眼，径直进了门。

    蒋雯蹙蹙眉，忽然有些莫名的烦躁，忍不住哼了哼，靠到门边，眼不见为净。

    “瞳？”

    蓝馨一边捋好有些松散的睡裙，一边裸足从内室小跑出来，见到进来的先瞳，顿时笑靥如花：“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先瞳抿唇笑笑，张开手迎着搂住她。

    嗤。

    蓝馨笑出来，反手钩住他的脖子：“怎么了？”

    呵呵。

    先瞳一言不发，双手却不安分地在她背上抚挲，同时低头亲亲她的脸颊，继而往下吻，往睡裙半敞的领口里探取。

    呜。

    蓝馨轻声哼哼：“等等……”

    这时候哪能停下来，先瞳俯着头，越过洁净的颈脖向下，找那一片深壑的软香。

    “我说……”

    蓝馨抵住有点反常的男子的头，阻止了他的为所欲为。随后，女子俏脸上的晕红淡了，渐渐化为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等等！”

    叮。

    灿银的符文锁链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在先瞳的手、脚、脖子上绕了几圈，收缩勒紧！

    蓝馨摁住裙领，退了一步。

    嗯唔唔……

    先瞳抬起头，因为身体受缚而烦躁地低哼，试图挣脱锁链。

    蓝馨的道念毕竟不深，锁链的强大有限，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断裂声。不过天道锁链的强大之处在于只要神念不灭就几乎可以无穷无尽再生，因此虽然不断消散，却又有新的链条从虚空中伸延而出，取代被扯断的锁链。

    冷冷地看着先瞳在挣扎，蓝馨没有立即惊动外面的蒋雯，而是目露思索地打量了前者一番。

    唬呜。

    先瞳不耐烦地龇起牙，烦躁慢慢地化为了暴躁。说来也怪，按常理来说，到现在已经做得有些过火了，可他依旧不发一语。

    “好了！”

    蓝馨颌首，眸子如尖刀般锐利：“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先瞳的动作猛一顿，静止了。

    蓝馨的目光直刺面前这男人的双眼：“不管你是谁，敢在天龙假扮龙王大公子，胆子够大。”仿佛洞察一切，蓝馨不容置疑的坚定：“卸下你的伪装吧，假货！”

    突然安静的‘先瞳’歪歪头，略微迷茫后，‘咕’地裂嘴一笑。森白的利齿露出来，犬牙交错，如同野兽的獠牙。

    你……

    蓝馨倒吸了一口气，浑身冰凉。

    嘎。

    先……该说拥有先瞳外貌的男人发出奇怪的一声低吼，被神念枷锁捆绑的双手暴涨了一圈，表面的骨骼肌rou蠕动，凸显出青黑色的鳞片。转眼之间，两条粗壮的手臂就化为了与龙爪有几分相似，但比例、大小、长短却变了形的利爪！

    砰然地，链条被一扯尽断。

    蓝馨顿时花容变色，往后疾步退到走廊内，竖起柳眉娇叱：“蒋……”

    “蓝馨jiejie。”

    突然从屋外传来的喊话把蓝馨的声音压了下来。变了样的‘先瞳’往前倾冲的动作定住，看了蓝馨一眼，咧着利牙‘咕咕’笑了两声，紧接着转身就冲向门口，双臂在中途‘咔咔’地缩成了正常的双手，没有停留就直接夺门而去。

    呀！

    门外响起一声惊呼。

    蓝馨微懵的脑子打了个激灵，一下清新了几分，往外冲去：“真羽！”

    “先瞳大哥，你去哪啊？”

    还没出门，真羽的声音又传过来，当蓝馨踏出屋门，只望见远处一道黑影如流光般一闪而去，消失在了浮行道的那一头。稍微歇了口气，蓝馨回头见到在小院里往外张望的真羽，见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这才放松了绷紧的心弦。

    蒋雯觉察到一丝不寻常，从旁边走过来：“大人，怎么了？”

    唔。

    蓝馨缓缓摇头。

    “蓝馨jiejie，先瞳大哥怎么了？急冲冲的。”问着问着，真羽忍不住嘀咕：“真快，刚才还找我们，一下又到这里来了。”

    什么？

    蓝馨正酝酿着随口给个理由搪塞，可一听真羽后面的念叨，徒地眼前就黑了黑。蒋雯眼疾手快，从后往前一步扶住她。

    “怎么了？”真羽停住了，有点茫然。

    “你说……”

    蓝馨挽着蒋雯的手，坚持着站稳，盯着迷蒙的真羽：“哪个先瞳找你？他是不是有点古怪，有没对你做什，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

    真羽懵懵懂懂地微张小嘴，想了下：“是有点怪。不过没有做什么啊，就是找莹莹姐商量什么，没我什么事我就过来找你啦，谁知道他又到这边……”

    “他在哪里？！”

    “啊？”

    “他现在在哪里！”蓝馨的双眸红了，语气随之加重：“还有你莹莹姐，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在，在……”

    突然的变故让真羽手脚失措，指了后面两下，呐呐地道：“不，不知道诶，听起来要到外面去，唉，不对，刚才先瞳大哥才……”

    蓝馨只觉手脚一软，瘫在蒋雯怀里。

    真羽见这情形，模糊间似乎意识到不对，慌了：“怎，怎么了？”

    “去，召集大家把他们找回来。”

    蒋雯挽住蓝馨，灵光一闪中捕捉到了什么，当机立断地叱道：“快去啊！”

    哦，哦哦。

    虽然不明就里，但真羽还是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下也没多想，转身‘噗’地展开透绚的双翼，朝着丛林场外掠去。

    “蒋卫长……”

    “嗯，你这样就别……”

    “麻烦你……”蓝馨一把抓住蒋雯的小臂：“去，去龙王城找先瞳，他一定在那里，让他来！”

    蒋雯满是为难：“可是……”

    蓝馨推开她，踉跄地抓住廊前的立柱，并扬起巴掌制止了后者过来，扬起的俏面上满是哀求，表情凄婉：“求你了！”

    ……

    蒋雯的神色变幻了数次，最终还是咬咬银牙，掉头疾步离开。

    一定，一定……

    蓝馨吸了两口气，嗯地哼哼，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无所觉般目送蒋雯离开，这位倔强的道姬，眸光变得凶狠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