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哥与弟

    簌。

    彩色的飞蝶在繁花间扇翅，在碎石的地面上倒影下一幅墨色的图。

    咯吱。

    卡伽露带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随后在旁边的台阶上并腿坐下，打开几乎不离手的记事簿，低头文静地翻阅起来。

    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别要死要活的样子。”

    “那你帮我……”

    “我走了。”

    “别，别啊……”

    鉴于便宜弟弟的可怜，先瞳还是没有立刻离开。房间里只有两人在，龙仙凌坐在桌案后，面目呆滞地对着两堆快要比人高的卷文，狂抓鸡窝一样的头发。先瞳悠闲地坐在桌侧，两腿翘着架在桌角上，一手拿着冒着香溢茶味的杯子，一手拿着一卷文书，嘴里咬着烤面包，边吃边喝边看，偶尔点两下头，时不时又摇摇头，看起来像在很认真评阅。

    过了会。

    先瞳一收卷文，张嘴一扬把只剩小块的面包咬入嘴里，嚼了两下吃了。回想这几天赶回来的匆忙，不禁好气又好笑：“你还真做得出啊，八道加急诏令！”

    “我这不是受不了了嘛？”龙仙凌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仰望屋顶。

    “你这是滥用职权。”

    “呿，没点好处谁乐意坐这个位子啊。”

    “……”

    这话好像说得也挺对的。先瞳无语，转回了正题：“你回来多久了？”

    “一个月了。”

    龙仙凌软绵绵地靠着椅背，虚脱的样子：“父亲在一个多月前发出急召令，我就从冬野那边赶了回来，结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天龙了。”

    先瞳用手中的文卷将桌子上的另一杯热茶往弟弟那边推了推：“什么事那么匆忙？”

    呼。

    龙仙凌接过杯子，吹了两下，喝了一口，哈出一口白气，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一点，说话也有条理了：“心族那边的消息，找到那班叛族者了。”

    “克隆？”先瞳抿茶的动作一顿。

    “嗯，好像是在心族和天龙交界的那边找到了巢xue。心族那边过来请求帮忙，父亲觉得事关重大，就带人过去了。”

    “到什么程度了？跟冬野的虫人比。”

    “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成老也不在。”龙仙凌摇摇头，捻起一块薄面包囫囵两下吞了下去。

    先瞳皱眉：“一个月还没消息回来？”

    龙仙凌拍拍手上的碎屑，又喝了口茶，样子精神了些：“保持着联络，但没有具体的信息。”

    心族……

    支着下巴，先瞳沉吟起来。

    淅淅。

    龙仙凌拿起小火盆里的水壶，给对面的杯子添了茶水，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一面加一面道：“你是担心父亲的安危？”

    “你觉得有必要？”

    “没有。那……”把水壶放回炭盆里，龙仙凌拿起杯子，两手搓着杯身，看向哥哥：“你怀疑心族？”

    先瞳把文卷丢在桌子上：“没信过。”

    龙仙凌点点头：“一样，我想父亲大概也是，不然不需要亲自动身。”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心没肺地端起盛着干吃的小盘，先瞳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天冬那边怎么样？军团都撤回来了吗？虫人安排好了？”

    龙仙凌淡定地一一回答：“还好，在撤，没有。”末了眼珠一转，反过来八卦道：“对了，哥，那个虫后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先瞳看了他一眼，警告道：“收起你**的表情。”

    噢。

    龙仙凌乖乖的点点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先瞳，等着答案。先瞳一扬盘子，他急忙用手挡头，笑着缩了缩。

    要不是觉得浪费，先瞳这盘子说不定就扣过去了。好歹忍住冲动，他深呼吸沉住气，不容置疑地道：“别的我不管，虫人得给我安排好，我答应过伊雅，最迟一年就帮她找到新的栖地，要是办不到，到时我就把他们带到龙王城来！”

    龙仙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虫后叫伊雅，怪不得整天咿呀咿呀的，我还以为她嘴巴有毛病……哎，知道了，知道了。”见先瞳又举起盘子，扬手真要砸过来的样子，他两只手挡住脸，捉急地求饶：“公文早在你递上来的第一时间就批了，父亲批得，可这事不能咱们说了算的啊。你说这次虫潮死了几个军团多少人？至少得等到几个军团长回来才能办吧？”

    先瞳皱起眉头：“那得等多久？”

    “也就最近一两个月了，等九天演武完了大概就可以了。”说起这次的大会，龙仙凌又想起什么，眼神古怪地瞄着哥哥：“我说，哥，你真打算把道姬带回家啊？”

    “有问题吗？”

    “我个人是没问题，嫂子不嫌多嘛。不过虽说你肩负着为咱们龙王家开枝散叶的重担，但这个道姬，嗯，啧，道皇那边……”龙仙凌挠挠腮帮，不知怎么说了。

    “你想说神殿吧？”先瞳面无表情。

    龙仙凌连连点头。

    “他们没意见。”

    “不会吧？”怔了好一会儿怔，龙仙凌夸张地瞪大眼，惊奇地道：“那三个老顽固能答应？那可是三天道族的传人呀！”

    先瞳耸耸肩：“谁知道？我本来都打算抢人了，结果没用着。”

    嘶。

    龙仙凌吸了口冷气，往后仰仰头，看着他，一脸敬佩。

    “别净说我。”

    先瞳放下盘子：“你怎么样？”

    我？

    指指自个，龙仙凌坐直了，有些不解：“我干嘛了？”

    先瞳淡淡地道：“兰廉娅琦。”

    “娅琦怎么了？”

    “别装傻。”

    “能有怎么样，就这样了。”脸色红了下，龙仙凌罕见地露出一丝腼腆，忙端起杯子遮掩。

    “嗯……”

    先瞳瞄着自家的弟弟，上下左右前后内外地仔细打量了一阵，半响后，嘀咕了一下：“不错，知道把生米煮成熟饭。”

    噗！

    龙仙凌满口的茶喷了出来，‘咳咳’地咳得一张脸通红。

    先瞳干‘哈’了两声，指指桌子上的文书：“虽然我觉得没关系，但我想老爹不会想看到这些公文上留下你的口水印。”

    哗。

    龙仙凌条件反射一般蹦了起来，茶水倒了半身也顾不得了，杯子一丢就手忙脚乱地拎起沾湿的文卷猛抖，又擦又抹。

    先瞳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在旁赏茶。

    突然。

    龙仙凌慌乱的动作停住，定了一下。

    这时候，先瞳才慢吞吞地道：“让他们换一份不就行了？”

    呃。

    龙仙凌扭着脖子，看了过来。顿了顿，他的两只眼睛倏地闪闪发光，透着点惊喜和难以置信：“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哈？

    先瞳本来的意思是小小地调侃调侃，谁知对方反而问回来了，不由愣了一愣。

    “你刚才……”

    龙仙凌非常肯定：“喊父亲什么？”

    先瞳下意识地僵住了。

    呼！

    龙仙凌笑了，一排牙齿白里发亮。

    嘁。

    先瞳面色青红交替，撑住椅把起身要离开：“你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好吧。”

    诶？

    龙仙凌笑不出了，苦笑道：“别走啊，那么多公文，我一个人做一辈子都做不完啊，再说哥你也要学了，不然以后接了父亲的位子……”先瞳转过一半的身子定住，龙仙凌为之一窒，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赶紧就闭上了嘴巴。

    顷刻，先瞳回过身，看了看弟弟。

    我……

    龙仙凌见他的表情变了，有些忐忑地讪讪干笑。

    先瞳没做声，径自坐在桌边，随手翻了几张文卷，看了两眼，有些话不搭题地问：“你不是第一次批阅这些公文了吧？”

    啊。

    龙仙凌点点头，老实道：“从龙廷出来，父亲就偶尔会让我帮忙。”

    先瞳翻阅的动作一顿，然后将卷文合上，抬眼看向龙仙凌，目光平视，语气淡淡：“你真的无所谓吗？”

    啊？

    龙仙凌不明所以地偏偏头。

    笃笃。

    先瞳用手指点点桌面，直勾勾地看着他：“龙王之位，应该是你的。”

    寂静了一霎。

    龙仙凌看着先瞳认真严肃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搔着头道：“这，为什么是我的？父亲的王位本来就是要传给哥你的啊……”

    “谁说的？”

    “母亲一直是这么说的，她说，哥哥你是天龙千年来最出色的，父亲也觉得你比较合适。”龙仙凌说起来很是当然，好似不是在讨论天龙的帝位归属问题而是在谈论一个众所周知的定理：“我不够决断，也不喜欢总是呆在一个地方……”

    “先凌啊……”

    “有时候还会意气用事……”

    “我是当不了龙王的。”

    “我还……哈？”龙仙凌看着先瞳，露出点茫然。

    “我有自己想做的也必须得去做的事，所以是不会接受这个位置的。”先瞳回视，很平静：“我不知道他……母亲和父亲给你说了什么，但是只有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你才是天龙未来的王！”

    龙仙凌呆了半响，随后才轻轻道：“哥……”伸手去摸先瞳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

    “你才病！”

    先瞳冷穆的脸色一松，打开他的手，甩甩臂，洒然转身就走人：“总而言之，你就好好的把这些公文全部批阅完吧！”

    果然是这样……

    龙仙凌往前一趴，瘫在桌子上，哗地一下被堆起来的文卷埋了。

    片刻后。

    卡伽露进来了，把丢落在地的文卷一一捡起堆到一边，然后收拾桌子，将盖在龙仙凌脑袋上的宗卷捻起，顿了顿，往下拍了拍。

    “知道啦……”

    龙王的二公子匍在桌上，直直地盯着卡伽露的小巧长靴，深沉地轻声唤道：“露露……”

    “嗯？”

    “你来当龙王好不好？”

    啪。

    结果某人头上又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