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藕断 丝连

    啪！

    水花炸开，可怜还惊魂未定的游鱼吓得一哄而散，滑溜地钻进泥水里。

    咯咯。

    小丫头手足舞蹈，得意忘形，差点就笑岔了气。

    先瞳笑着，回头与水亭外的林脂凝相对了一眼，平淡地笑了笑。

    “大哥哥，你看，跑到那边去了，快…..”

    小丫头追着水中的鱼儿围着水亭跑，饶了小半圈，倏然见到默默不语的林脂凝，顿时惊吓得刹住脚，急忙躲到先瞳身后。

    林脂凝柳眉轻竖，娇叱道：“怎么，还要躲？”

    畏畏缩缩地从先瞳后面探出小半张脸蛋，小丫头小心地看着林脂凝的脸色，水盈盈的眼睛里透着水汽，带着哭腔道：“不，不躲了。”

    林脂凝冷着脸道：“还不过来？”

    喔~~~

    小丫头拉着先瞳的衣摆，有点不情愿地挪了出来。

    林脂凝丝毫没有因为小家伙的幼小而假以辞色，严肃地问道：“你说，你做错什么了？”

    林可对自己的‘罪状’倒是很清楚，看样子也很习惯了，低着头自我检讨道：“我，我不该一个人出来玩，让mama担心。”

    “那该怎么办？”

    “对不起。”

    “还有呢？”

    “…….”

    小家伙缩着脖子，闭起眼睛把小手掌伸起来。

    林脂凝扬起手，正要狠心打下去，旁边却突然又伸出了一个五指修长的巴掌，让她不由得怔住，螓首轻抬。

    先瞳很认真地道：“我陪着她玩，该连诛吧？”

    呼。

    林脂凝眨眨妙目，旋即忍俊不禁，强装的冷漠顿时就冰消云散了。

    林可睁开眼，见母亲不再生气的样子，立刻卖乖地扑上去，抱住林脂凝的双腿，讨人爱地娇稚道：“mama最好了。”

    白了先瞳一眼，林脂凝没办法生气起来了，俯下身将小丫头抱起来，哼道：“嘴贫也不管用，这次有你先瞳叔叔帮你，就先记着了，要是再犯，双倍惩罚！”

    噢！

    反正现在没事，林可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末了又纠正道：“不是叔叔，是大哥哥。”

    两人不由面面相对，双双哑然失笑了。

    “这丫头，从小就爱捣蛋，难养的很。”

    林脂凝抱着女儿在亭子中间的石桌旁坐下来，用手帕抹抹她额头上的汗迹，神情里又是爱又是恼，隐约间就多了一份母性的光辉。

    先瞳微笑着点头，站了一会，忽地想起什么，闭上眼，随后手在空中一划，拈住一块淡金色的鳞片。

    温润的气息弥漫开来，连实力并不算出众的林脂凝都感觉到了，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略带讶异地看着先瞳手里的鳞片。

    “这是当初我那便宜弟弟送给我的龙之心鳞，现在已经用不上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带在身上也有些温养效果，对前期修炼有裨益。”简单地说明后，先瞳指尖在鳞片上一点，戳出一个细小的圆孔，然后从青龙手镯中找了一根百眼蛛的蛛丝穿上，做出了一条简易的挂坠。看到林可眼放异彩地盯着，先瞳笑了，单膝跪着低下身，说道：“送给你，好不好？”

    嗯，嗯，嗯。

    林可像小鸡啄米般连点头。

    先瞳送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讲条件道：“那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听mama的话，可以吗？”

    “好！”

    小丫头毫不犹豫，答得异常响亮。先瞳捏捏她的小鼻子，然后在林脂凝隐隐苦涩的眸光中，轻轻地将心鳞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叮嘱道：“不能丢了哦，等你长大了，可以拿着它到天龙来，只要有了它，天龙境内，你随处可去。”

    嗯。

    虽然还听不懂，但林可还是乖乖点头，宝贝一样握着龙鳞，爱不惜手。

    “可可，你到那边去玩，我跟你叔，大哥哥有话要说。”把女儿放下来，拍拍她的小屁股，林脂凝指指廊桥，叮嘱道：“但是不能走远。”

    林可有了新玩具，听话地‘噢’了声，朝着先瞳挥挥手，喊道：“大哥哥，等一下再和可可打鱼哦。”

    “好。”

    先瞳含笑点头，看着小不点蹦蹦跳跳地自个玩去了，笑道：“和你长得很像，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就是顽皮了些。”林脂凝眼露宠溺，嘴却不软。

    “那也像你吧？”

    “谁说的，我小时候可乖了，远近驰名的好孩子。”妙目一翻，林脂凝皱了皱鼻翼，随后沉默了片刻，撩撩耳畔的发丝，低声道：“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嗯？

    先瞳正望着林可在桥上玩耍，闻言转过头来，与女子四目相对，而后淡淡地笑了笑，缓缓摇头，望向池塘对岸的那棵刚冒出新芽来的垂水老树，平静地道：“我这些年，如同轮回于现实与虚幻，辗辗转转，时而真，时而假，也分不清究竟是好与坏，唯一知道的，大概，也就是还活着。”

    林脂凝看着站在亭檐下的男子，看着从他侧脸中透出来的落寞与萧条，看着他眼神中的沧桑，竟是发现，已然不能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找到年青的气息了，更难以想象，他原本，也才不过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甚至还要小的大男孩。鼻子一酸，女子捂捂嘴唇，眼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

    先瞳甩甩头，回首问：“你呢？”

    啊？

    林脂凝难堪地撇开头，飞快地以手背抹去眼角的水迹，摇着螓首道：“我能有怎么样，也就这样了，嗯，虽然刚来的时候有点难，但是方家的老人还好，所以，也就还好，我呢，嗯，只要可可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不敢再奢望。”

    “对不起……”

    “不用说的话。”强笑一下，林脂凝抿了抿红唇，回头取笑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先瞳微愕，不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蓝馨的事，我可还生气啊。”装作恼火，但脸颊却红了，林脂凝补充道：“作为朋友，竟然还瞒着我。”

    “能怎么样，也就这样了。”眉梢翘起，先瞳以牙还牙，照搬了一遍刚才林脂凝的开场白。

    “嗤，稀罕哦。”

    林脂凝撇撇嘴，然后又开玩笑地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啊，蓝馨现在可是道姬，你呢，也成了龙王大公子，很班配。”

    先瞳先是摇了两下头，又问：“蓝馨，她，我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林脂凝苦笑了，无奈地道：“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更少，那时候见到她，我都懵了，之后就没有直接碰面，这两年倒是有些书信来往，但因为相隔遥远，次数也有限，只言片语，我也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现在在神殿那，过的还好。”

    意料之中的事，先瞳并不觉意外，点点头。

    “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林脂凝问了一下关心的事。

    “应该就要走了。”

    “啊？”

    这样的答案让林脂凝愣住了，先瞳笑得有点郁郁，随口将九天演武大会的事说了说，也说了剑齿之虎和摩门商会的摩擦的事。

    听完事情的大概，林脂凝的眸里透出了失望，但说起摩门商会，又忍不住解释道：“我知道你和剑齿之虎关系不错，原本也想帮一帮的，但是司老突然就过来了，让我先等等，所以也就迟了些。”

    先瞳耸耸肩：“没关系，反正已经解决了。”

    “我反而觉得让我介入比较好，虽然麻烦，但好歹是不用死那么多人了。”林脂凝嗔怪地瞪了先瞳一眼，没好气地道：“以前的你可是很善良的，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行事了，就算你有那个能力，但那些总归是活生生的人命，有损天和。”

    先瞳好笑地道：“你也信那种东西？”

    “什么信不信，我就是觉得，那个不是我想象中的你，不是我……”林脂凝带点倔强，红着脸直白地道：“喜欢的那个你！”

    先瞳一下呆住了，眼内隐隐有些混乱，痛苦。

    “我……”

    “这些年，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找到你，然后……”

    林脂凝来到先瞳身前，俏面上有坚定，也有羞涩，踮起脚跟，身子微微前倾，闭着眸子，软香的檀唇轻轻地吻在徒然僵直的先瞳的嘴唇上。芬芳的气息，残留下涩苦的味道，林脂凝的红唇微微颤抖，落下了两行清泪：“道一句，谢谢！”

    无言中，先瞳仰起了头，水珠无声滑过脸颊，印下一道浅痕。

    嗷！！！

    响彻苍穹的龙吟荡开，庞大的赤红龙影从空中缓缓地降落，猛烈的旋风随之直刮而下，打的草木弯折，水面荡漾。

    啊啊啊。

    廊桥上的林可惊慌地叫着跑了回来，一把抱住了林脂凝。

    先瞳伸手从两眼抹过，蹲下来，手里将一粒小东西塞进了小家伙的手袖里，粲齿笑道：“呐，这是大哥哥存在你这里的，以后我们再见，我可会要回来的哦。”

    林可低头一看，一喜，但听到不是还给自己的，又一瘪嘴。

    “如果你答应我，那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打鱼，好吧？”

    “好！”

    林可一听，立马就点头，先瞳再接再厉，伸出尾指道：“来，拉钩。”小丫头也不多想，伸出小手来，纤细的小指与先瞳的手指勉强勾上，拉了拉，拍着小胸脯保证道：“大哥哥你放心，我会保管好的，不过你要早点来哦，明天吧？”

    “嗬，明天不行，不过呢，我答应你，会尽快。”

    揉揉小家伙的脑袋，先瞳站了起来，与红着眼的女子相对了片刻，最后抿着嘴笑了笑，微微点头，慢慢地往后退。

    林脂凝梗咽，藕臂前伸：“先瞳……”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先瞳站在水亭外，身体渐渐地离开地面，往上升起，平淡地笑着道：“知道你过得好，就好了！”

    摁住嘴，林脂凝的眼泪瞬间缺了堤。

    呼。

    赤色的巨龙从空中往下一抄，将先瞳接上，腾空而起，向远处掠去。

    在这短短的呼吸间，龙首上，两双眸光往走出水亭的林脂凝身上扫过，一道冰冷，另一道，却是带着柔弱的哀默。

    噔、噔、噔。

    方杰从院落的那边迈着僵硬的步伐跑了过来，站在廊桥前，见到完好的母子二人，绷紧的脸色一松，一口气喘了出来。

    对于先瞳的突然离去，林可有点茫然，扯了扯愣愣地望着天际的林脂凝，轻喊道：“妈，mama。”

    啊。

    林脂凝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迹，对女儿强笑了一下，抱着她走过廊桥，不声不响地从方杰身边走过。

    方杰的手小幅度地抬了抬，又放下了。

    噔。

    忽地，走了几码远的林脂凝停了下来，声音平和地道：“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振一振，方杰有点无所适从——这还是林脂凝第一次跟他讨论这样的话题，突然的让他的脑子一下卡住，开不了口。

    “你觉得没有了先瞳，我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吗？”林脂凝的话尖锐的让方杰僵住了，但随后说的，却让他徒然间一震，仿佛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为什么总是把过错归咎于别人，而不好好反省自己？就是因为他，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总是把过错推出去，总是找借口，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改变不了别人，你就不能，不能试着改变自己吗？！”吸吸鼻子，林脂凝没再理会方杰的反应，抱着眨着大眼睛不敢做声的女儿大步离开了。

    咧咧。

    冷风拂过，带起黑发乱舞。

    “先瞳哥哥……”

    “傻丫头。”

    先瞳抱住挨过来的玛格莉雅，望向前方。

    放下吧。

    虽然苦闷，但先瞳的目光，较之以前，却是澄清了许多。

    然而。

    此时的先瞳并没有想到，今日的藕断，却仅是开始，那浅浅情丝埋下的种子正在重生，而等待萌芽的，却恰恰是那一时兴起的无意之物。终有一天，那粒小小的信物会茁壮成长，成为跨越时空的羁绊，将失落于轮转间的断痕，重新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