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音

    噗。

    黑幕掉落在地，荡起一层浅尘。

    先瞳双手撑着大腿，身子微微向前探，看着缩在笼子里角的那头魔兽。大约只有牛犊大小的一头虎形魔兽，青黄相间的条纹皮毛，头上长着两条短角，顶上醒目的一簇绒毛，往后经过脊背一直延伸到尾巴，末端看起来就像拖着个毛球。

    魔角虎。

    由于外形比较特别，而且米嘉儿的骑宠就是一头魔角虎，所以先瞳印象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不过跟米嘉儿的虎爵不同，眼前的这头显然还没有成年，体型要小得多，估计也就刚断奶。另外，虽然竖着毛发龇牙咧齿低咆的凶狠架势，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这头幼虎眼神疲弱，身上还留有几处皮rou外翻的伤口，血迹斑斑，看着就痛。

    一人一虎隔着笼子对持了一会。

    或许是觉得先瞳没啥威胁，魔角虎慢慢趴了下来，脑袋窝在前爪上，虎目依旧炯炯地盯着他，一副小心警惕的样子。

    呵呵。

    先瞳有趣地笑了，往前凑了一步。里头的魔角虎腾地扬起上身，龇着嘴咕咕地发出威胁的声音。先瞳没有搭理它，两手扶住相邻的两条铁杆，眼睛一凝，铛铛地将铁条往两边拉开！

    “大公子……”

    后面旁观的费尔德瞪大了眼。与此同时，虽然因为费尔德的关系，附近的一些人只敢站在一边看，没敢动，但周围不少人都发现了这边的变故，大概是以为出了什么乱子，有几十个人从街头那边骂骂咧咧地跑过来，可还没靠近，就在街道中段被吆喝住了，随后就见到一个体型硕大的壮汉扛着一根大铁棒走了出来，望望这边，接着过来了。

    啧，啧啧。

    硬是将铁笼扯开了一个出口，先瞳蹲下来，手伸进笼子里，朝着眨着眼不明所以的魔角虎招招手。

    唬~~~

    魔角虎狐疑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先撇开头颅，然后又扭过来看他，把头耷拉在地，可怜兮兮地‘呜呜’低鸣了两声，慢慢往外挪。

    费尔德张着嘴，下巴咔地脱了臼。

    先瞳揉了揉凑过来的虎头上的绒毛，拍了拍，又抓抓它的脸颊，而后才往后退两步，让魔角虎从笼子里走了出来。

    四周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啪、啪、啪。

    而就在这时，几声响亮的鼓掌声适时响了起来，在一片安静中显得尤为突出，以至于让许多目光不由自主地投了过去。

    主道中间，百来个人聚集在一起，堵住了整条街。前头，索卓一马当先，拍着手掌，带着那个扛铁棒的壮汉、青火以及几十个配备统一制式武装的部下越众而出，停在了十来丈外。这位摩门商会的会长很有风范地赞道：“不愧是大公子，名不虚传！”

    先瞳抬头瞥了他一眼，低头摸摸虎腰，让魔角虎卧了下来，单膝跪着帮它检查身上的伤口。

    哼！

    壮汉不悦地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上前一步，但被索卓笑着伸手拦住了。

    费尔德赶紧打圆场道：“索卓叔叔，大公子过来就是要和你谈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想……”

    “嗯，我当然知道。”

    索卓含笑打断费尔德，又和蔼地对他道：“阿德啊，要你亲自去接待大公子，真是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到一边去休息了。”

    “我没事，我……”

    “我说，你一边去，休息！”索卓笑眯眯地加重了语气。

    费尔德一窒，脸色变绿了。

    嘁。

    先瞳失声笑了，低头细看着魔角虎身上还新鲜的伤疤，随意地道：“真蠢货，亏你还是龙廷出来的。”

    费尔德闻言又惊又怒地看向索卓，后者却没有理会他，轻松地面对先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又有几人能和大公子相提并论呢？”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匹，索卓满含诚意地道：“而且，索卓是生意人，利益为先，所以只要有价，什么都可以谈！”

    “这……”费尔德有点茫然了。

    “还不懂？这智商……也对，不然也不会被大老远忽悠到这来。”先瞳忍不住摇头道：“要谈的，早在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谈过了。”

    “什，什么意思？”

    “唉，你带个脑子就为了增高的啊？”戳戳额侧，先瞳无语了，唯有亲自给他上了一课：“告诉我卓克不是他亲儿子，意思就是，死了也没关系；告诉我抢地盘什么的，意思是，其实那只是意外冲突；告诉我摩门商会和布鲁商会的关系，还有商盟，意思是，希望打狗也看主人面；告诉我这里有多少人，有多厉害的人在，意思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我硬是要做绝了，这位……”先瞳指指似笑非笑的索卓：“会长先生，他就不会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费尔德眼睛瞪着偌大，口吃地道：“可，可是，他……”

    先瞳嘴角挑起，嗬道：“他根本不需要特别明说，因为只要在你出发前聊一聊，稍微暗示一下，跟你说一点卓克的事，商会的事，你自然就会把那些话转给我。”瞧着费尔德发蒙呆立的模样，先瞳可怜地叹道：“说你蠢，还不信。”

    啪啪啪。

    索卓再次鼓掌，这次来的更真挚，叹为观止：“厉害，厉害，真是想不到，其实我也只是想做个暗示而已，想不到大公子你更厉害，一眼就看透了，果然智勇双全，真是厉害，太厉害了！”刚赞完，他两眼一眯，皮笑rou不笑地道：“这样的话，我们就省下谈的时间了，现在，接风的宴会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大公子，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选择是……”

    先瞳眉梢微微上扬，语气轻缓地逐字道：“我的选择是……”

    周围一下变得寂静，整条街上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大部分目光不算友善，围观者的漠不关心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怜悯的有之，除此之外，不怀好意的也不少，其中又以索卓身后的那几十个从气势上就能与普通人区别出来的队伍为主。

    视线扫了半圈，先瞳眼内露出一丝讥诮，耸肩道：“当然，我们还谈不上有多大仇。”

    啪！

    索卓一击掌，指指先瞳，笑容满脸地道：“就知道大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果然没让我失望！”

    呿。

    扛着铁棒的壮汉哼哼，不屑地嘲讽道：“还以为多硬气，还不是个熊样。”

    “霸卡！”

    索卓眉头一皱，回头一声呵斥，旋即歉然地道：“真是抱歉，霸卡是出了名的浑人，大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先瞳不置可否地耸眉。

    这样的反应，在周遭的人看来无异于等同妥协了，许多凑热闹的观众顿觉无趣。不过，在这些人看来，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意外，毕竟在他们眼里，无论先瞳地位多高，也不可能会与索卓这个神族商会的会长作对，服软原本就是情理中的事。当然，也没谁敢多嘴的闲言碎语，更没胆子明着嘲笑，因为连索卓都要威胁拉拢的人，就算差点，也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角色。

    “不过……”

    事情似乎就要这么定了，但就在所有人都这样想，并且要散了的时候，先瞳突然再次开口了，淡淡的声音并不高，却传遍了全街：“我有两个条件。”

    索卓闻言笑了，热情地邀请道：“没问题，别说两个，二十个都不是问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公子请跟我……”

    “第一个。”

    先瞳不理不睬地自顾站起来，走到相邻的铁笼边，看看里面关押着的一头气息怏怏的魔狼，伸手搭在笼子的铁栏上，扭头向笑容凝固在脸上的索卓说：“离开领域圈，以后，不准踏足半步。”

    此言一出，在场的许多人面面相觑，有些哄笑起来，有些骂骂咧咧的讥笑，更多的则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先瞳。

    倒是原本最该有所表示的索卓很从容，也不见生气，只皮笑rou不笑地问道：“第二个呢？”

    后边，青火咕地暗吞口水，瞄了先瞳一眼，再看看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索卓，心里叫苦不迭。在场的人中，除了费尔德，就他不敢松懈，虽然不清楚先瞳的真实身份，但在他想来，费尔德对先瞳的态度比起对索卓还要敬畏的多得多，来头绝不是索卓在部下面前提起的那么轻描淡写，而无论他是谁，如果两者真的闹起来，最先倒霉的多数就是自己这样的高级炮灰。脑子里回想起前几日的那场屠杀，青火越想越觉得事情要糟，但又没有退路，急得直骂娘。

    “第二个……”

    先瞳像扯开第一个铁笼般如法炮制，握住两条铁柱，往两边拉，同时理所当然地道：“以后不能再涉足与贩兽有关的买卖。”

    铛铛。

    铁柱稍稍弯曲，又停住了。先瞳皱皱眉，抬起头，却见上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粗糙的大手，五指箍住了自己正在扯动的两条铁柱。

    “这是我的猎物，你个熊样，动动试试！”

    叫做霸卡的壮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凶神恶煞地站在先瞳身后，超过了八尺的高大身躯就像是一座小山，身影将后者尽数笼罩在了阴暗下。

    索卓仿佛没看见，自顾眯眼笑问：“如果我说不呢？”

    “你要说‘不’吗？”先瞳反问了一句，然后脖子往后仰了仰，不无关切地问道：“你的手指比钢铁还要坚硬吗？”

    啊？

    霸卡怔了一怔。

    先瞳扁扁嘴，两手猛地往两边一扯。

    喀咔。

    铁柱一曲，霸卡的手掌生生地被崩开，他徒地就眼珠子一凸，怒吼一声，扛着的铁棒往笼子里一挑，接着将整个笼子拔起高举过头，再往后一跃，将笼子一甩而下！

    哐！

    沉重的铁笼砸在地上，振起方形的一圈尘泥。

    喔噢噢~~~

    不少人挪开了目光，也有不少人兴奋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想要看看铁笼底下是怎么样的光景。从刚才起就没再说话的费尔德表情愕然，然后冷笑一声，悄然地往后退，躲到了浮影的后面。

    霸卡呸了口唾沫，骂道：“管你谁哪根葱，敢砸大爷的饭碗，天王老子照打……”话到后面，他忽地哑了，睁着眼看向笼子里。

    周围叫嚣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都看着笼子里。

    青火擦擦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直立在铁笼正中间的那个男人，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对方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什么，笼子当头砸下的时候，竟是恰好就对准了他自个儿扯开的那个椭洞，变戏法一样直接进了笼子，愣是毛事没有。不仅如此，这货还有空将笼子里的那头魔狼顺手搭救了下来，拎大猫一样拎着，那模样，淡定得仿佛事先就和霸卡串通过一般。

    咝。

    魔狼伸出猩红的舌头朝先瞳脸上舔了舔，后者往反方向躲躲，但还是被沾到了，脸色当即就变得很难看，没脾气地‘唉’道：“下次记得早午晚刷牙。”

    呜。

    低呜一声，魔狼知错地耷拉下头。

    “我一辈子跟兽类打交道，对它们了如指掌，但是，我是商人。”

    对眼前所见，索卓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道：“就像这些野兽，如果我觉得它有威胁，我就用笼子关着它，胆敢反抗的，我就往死里打，那些宁死也不肯屈服的，我就会成全它，打死它！”稍微停歇，索卓又宽容地道：“当然，如果它愿意臣服，或者好好地配合我，我也不介意让它吃得饱、睡得好，卖出去也给它找个好卖家，有个好去处。”

    索卓盯着先瞳，扯动着脸皮问：“那么，大公子，你是愿意呆在笼子里呢？还是出来呢？”

    先瞳偏头看了他一眼，左手举高，食指一弹铁笼铁杆。

    噹地一振，看似轻描淡写的弹指，愣是将逾越千斤的大铁笼生生地弹得蹦高一丈多高，先瞳顺势抓住笼子下方的栏杆，举重若轻地甩了过去。

    嗖。

    铁笼携着刺耳的破风声直线朝着索卓撞去。

    “养不熟的狗。”

    索卓脸不改色地失望摇头，对飞袭而来的铁笼完全无视，转身往后走，对青火和那几十个早已神色不善的部下点头，手指往后挥了挥。

    咔。

    看着黑笼就要砸到，旁边徒然间闪出一头土灰色的庞然大物，吽地张嘴将笼子一咬，紧接着一扯，将整个笼子撕成两边！

    先瞳微微讶异地看了过去。

    费尔德之前说过，霸卡是鳄鳞族，开头先瞳并没在意，现在看去，却是一个没有接触过的鳄种。单论体型，眼前的土灰色巨鳄和艮冈的恐鳄有得一拼，但头颅更倾向于鳄类的形态，尤其是那布满铁色锯齿的血盆大口，连刚才那铁笼都能撕咬开！

    “小鬼，刚才你问老子是不是比铁硬？”

    鳄化后，形同怪物的霸卡的声音变得粗哑，张牙裂齿地‘嘎嘎’嘲讽道：“老子的嗜金鳄种，连钢铁都可以咬碎！”

    哒，哒。

    几十个人散开，街道两侧的楼屋上下涌出了一群人，大约有百来个，全部人手上都装有金属圆筒的护臂。先瞳觉得眼熟，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突然记起这玩意就是当初在异兽潮中，方杰的那个管家曾用来对付百足利甲的能量手炮。

    周围胆小的人一哄而散了。

    “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就算了，这里有一百五十门能量短炮，加上跟随我出生入死的三十多个天龙兄弟，我所有能拿的出手的家当了，我想过，有这么一天，谁要是想剥夺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打拼下来的基业，我就用它们来拼命，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的准备，有可能，也有机会用在你！大公子身上。”

    索卓站在街道中央，隔着人墙指着先瞳，接着道：“提醒你一下，尊敬的大公子，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说了，我是个商人，利益最大，这里是远隔天龙万里之遥的人类领域圈，想靠你那个头衔就要我放弃一切，亏大了，没门，所以为了维护我的利益，只要有可能，我什么都做的出来，包括，跟你过来的那个女人！当然，剑齿之虎那些只是小菜了！”接着，索卓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可以睁大眼睛看看周围，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瞬间就可以将一个凡圣境的家伙轰成渣滓，不过，我觉得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所以我决定再说一遍，我是商人，以和为贵，退一步，一切好谈！”

    哼哼哼。

    先瞳从鼻孔里哼笑了几下，将魔狼放下地，拍拍手里粘上的几根狼毛，好整以暇地道：“原本我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小幅度抬起头，先瞳的眼睛在黑发后隐隐闪烁着红光：“可惜，有些东西，是说都不能说的，你，可以去死了！”

    “嘁，给我……”

    “让我来！”

    索卓手还没挥下去，霸卡挥起铁棒，将地上的两瓣扭成一块的铁笼一扫，镑镑地射向先瞳。

    咻！

    面对袭过来的两个破铁笼，先瞳随手一拂将之打飞，砰砰地砸在街边的房屋里，撞断了房梁，轰地一下震塌了整间矮楼。

    呜噢。

    全部人还没回过神来，霸卡经已后来赶上，嚎嗥着一蹦，庞然的身躯跃起，有常人小腿粗小的铁棒当着先瞳的头敲落，但还在半空，就被后者徒手抓住了！

    电光火石间，当冲突出现了一霎的停滞，在空中的霸卡才和所有人一道，难以置信。

    怦！

    抓着铁棒，先瞳往旁一摔，在霸卡的身体往下落的时候，一脚朝上踹起，脚跟咚地蹬在那张遍布利齿的鳄口下巴。

    咔地。

    狰狞的鳄颚上下交合，骨头碎裂，牙齿迸飞了一片。

    受此一击，霸卡看似巨大的身体往上拔起，在中途眼珠子已经凸了出来，但才刚升起半丈多高，先瞳又抓住了他的尾巴，拎着转身一摔，地面怦地一震，凹了一个坑，接着回来又一摔，怦地又是一个坑，完了身体一旋，掷了出去！

    轰隆。

    犹如被炮弹击中，街口一边的石楼从中炸开，接着轰地一抖，冒着烟尘缓缓地往下倒塌。

    叮。

    青火手里刚拿出来的长剑掉下了地。

    凡圣……

    索卓无意识地看上躲在浮影后面的费尔德，怎知后者也是呆若木鸡的样子，显然也是没能回过魂来。

    开弓哪有回头箭？

    眼见先瞳缓缓转身，索卓猛地打了个激灵，眼里徒地露出一抹疯狂，鼓足了气，脸上青筋暴跳，歇斯底里地咆哮：“杀了他！！！”

    啪嚓。

    在恐惧的驱使下，一百多套能量炮陆陆续续发出了机栝的咬合声。

    先瞳呼呼地笑了笑，眯眯眼，映入眼帘的都是闪烁的斑斓色彩，印象中，就和当年裁决山上的万炮齐发一样……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先瞳吸了口气，稍仰起头，嘴巴微张。

    嗡。

    空气泛起了一层涟漪。

    “杀……”

    索卓红着眼，口里的声音发出来，却似乎陷入了泥滩，立即消失了。接下来，他的脸庞开始扭曲，眼球表面现出裂开的血丝，视线里的所有人在变形，整个空间都在瑟瑟震荡。直到这时，这位摩门商会的会长的脸上，才露出恐惧。

    嗷~~~！！！

    如同几年前的那一场噩梦，携着霸道龙威的嚎吟，直冲云霄，再次震动了整个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