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斩折

    同样的心情，也笼罩着外圈的佣兵界。

    自一年多前烽火佣兵团被变相吞并名存实亡后，外圈除了底蕴深厚的剑齿之虎和红血佣兵团，以及一部分不甘妥协的佣兵团外，先后已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佣兵团消失了——或和烽火佣兵团相同的命运，或自行解散，又或者遭遇莫名其妙的‘意外’覆灭，无一幸免。

    而这场无从预防，却似乎可以预见结局的灾难仍在继续，以至于在这半年里，外圈的佣兵界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

    在这种背景下，剑齿之虎与外来势力的最后角力，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事件的风向标。

    但。

    无论与之前的争斗有着怎么不同的性质，无论这一次佣兵界内的各个势力有多么的团结一致对外，无论多努力的挣扎，事实的既成，似乎已经难以更改了，因为，这一次所有人的对手，并不是强大的魔兽，也不是艰难的任务，更不是彼此间的勾心斗角，而是……神族。

    当作为以往靠山的地星工会乐见其成，当内圈的大家族噤若寒蝉，当其余神界诸族作壁上观，在领域圈兴盛了数百年的佣兵界，似乎只剩下了认命的份。

    噹。

    铁门推开，高而健壮的光头男人率先走进了大堂，怦地一屁股坐在主座上，摸着头顶，恼火地锤了捶椅子的把手。

    “强哥……”

    下方，一中一青两人左右站着，对视一眼，由左边穿着青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迈出了一步，徐徐问道：“怎么样？”

    “还能怎样？”男人一拍光头，晦气地骂道：“等死呗。”

    “器星盟那边也没消息？”

    中年男人看着光头男脸上露出的一丝沮丧，心里冷了半分。自从两年前，这个叫做杨强的男人干脆利索地劈杀了上任团长，将红血佣兵团生生地抢到手里开始，他就从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即便是知道柳剑那个传说回来了——事实上，这两年红血佣兵团在他手中发展壮大，确实已经强大到不需要畏惧哪怕是多了柳剑坐镇的剑齿之虎了。

    “那两个破星盟这几年躲起来不知道干嘛，别说帮忙，连个影都难找。”光头男摇着头颅，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无力了：“如果司镇良那边再没消息，估计剑齿之虎也挺不了多久了，接下来，哼哼，估摸着就该找到咱们头上了。”

    “妈的，咱们跟剑齿合着找他们拼了算了！”

    “现在不是拼不拼的问题，而是拼赢了也没好果子吃。”中年男子打断了青年的愤然，狠声道：“真以为就个商会加个半死不活的烽火能有多吓人？拼起命来，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可你要知道他们后面是什么？那才是我们真正惹不得的大头！”

    “难道真的只能等死？”青年忿怒之余，不由得有些茫然了。

    “以柳剑那家子的脾气，要他们窝在人家脚下做狗，肯定不可能，刚才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想……散了。”光头阴着声，沉甸甸的。

    中年男子和青年面面相觑，俱都不能做声了。

    “不怕跟你们说，我也做最坏的打算了。”抬起头，光头木着脸道：“如果剑齿之虎真散了，我也打算把红血拆了，要过去那商会的自个儿过去，不想去的，要散的就散了转行，不想转的，打散了凑几个团也能混口饭吃，断估三、五把人的小队伍，他们也没兴趣，就是以后得多提防着，有些鸟气也得多忍着，不过总不用被人戳脊梁骨就是了。”

    “这……”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强哥，别的不说，反正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青年率直地一拍胸膛，字字铿锵。

    “其实也还有希望，司镇良那边不是还没有回信嘛？还不用那么悲观。”中年男子苦笑，可惜说的话却底气不足，连自己都难以说服。

    “唉，除非是发生奇迹，不然……”

    “老大！老大！”

    光头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杀鸡似的叫喊，紧接着就见到一个喽啰模样的青年从外面跑到门边，一边指着外面，一边扶着门框哈哈地狂喘气。

    摸摸光头，杨强发出真心地叹道：“每次看你跑两步就断气的样子，我都觉得外面的事都不是事儿。”

    “表，不……”

    吞了两口唾沫，青年还指着外面，白着脸道：“不是啊老大，打，打起来了！”

    光头一绷脸，怒道：“这时候还有哪个兔崽子那么不省事？找死啊！”

    青年急忙晃头，喘了两大口气，然后憋着一口气说完了：“不是这边啊老大，是剑齿之虎那边，两边现在打起来了！”

    腾地一下，光头站了起来。

    ……

    小半日前。

    剑齿之虎营地的楼厅内，柳渔站在柳剑后面，轻轻地为老人按捏肩膀。

    柳虎与妻子李芝一前一后地坐了右边的前两张木椅，沉默了一会，由前者开口打开了话题：“光头强是什么意思？”

    对面还穿着铁甲的黝黑汉子哼道：“还有什么，不就是来打探。”

    李芝的面容比往日黯淡了许多，隐隐透着疲倦，但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淡静：“他是想看我们的态度，然后好想退路。”

    柳虎涩然一笑，摇摇头：“退路？我们还有退路吗？”

    柳渔的动作停了停，看看父母，再看看黑铁，最后低头看看闭眼养神，看起来还算健朗的柳剑，眸里透出隐隐的苦涩。

    过了一下。

    柳渔幽幽地道：“要不，答应了吧？”

    “胡扯！”

    “你在说什么？！”

    黑铁的否决比柳虎来的更快，后者接着又追加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柳渔自娱地笑了，嘿道：“那个，神族商会，还是家族的族长，做这样的人的小妾，其实也不算差吧？”想了想，她又笑道：“不是挺好的？以后我们也多了个靠山，剑齿之虎说不定也能壮大，主要是……其实不差吧？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也有权力……”

    “好了小渔。”李芝打断了，看着女儿，轻声道：“不要说了。”

    “不是，我……”

    “小渔啊。”

    沉默至今的柳剑睁开了两眼，拍了拍柳渔搭在肩膀上的小手，淡然地道：“事情即便到了那个地步，也轮不到你出头，况且，还没到哪个地步呢。”

    “爷爷……”柳渔眼眶一红，咬住了嘴唇。

    “怎么？”

    柳剑看着下方的柳虎夫妇和黑铁，看着他们脸上的晦涩，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们真以为我这个糟老头子只会用精神胜利法？”见三人还是不见缓色，老人摇头道：“有些事不能明说，但是你们只需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现在还远没到要绝望的时候。”

    柳虎精神振了振，问道：“父亲，你是说……司老？”

    “小渔啊……”柳剑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把柳渔从身后拉到了身边，叹道：“我老了，大不如前了。”扬手制止了柳渔和下面三人想要出口的话，柳剑继续道：“比起剑齿之虎，我更希望你这丫头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一直隐瞒着一些事，不希望你踩进那个一定会是无底深渊的坑！”

    “爷爷……”柳渔曲膝跪下来。

    柳剑抚着孙女的脸颊：“他们都觉得我说动司镇良那老家伙去内圈，是要求助那班尸位素餐的家伙，可其实，我真正要找的，是最不希望你接触到的人。”摇了摇头，老人苦闷地道：“不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不想让你再与那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但是……”

    喔~~~

    突然之间，外面的一阵sao乱将厅内的说话中断了。

    “真他妈欺人太甚！”

    怦地，黑铁一拳砸掉了椅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柳渔手还扬着，却来不及阻止黑铁了，焦急地喊道：“黑铁叔……虎哥，芝姐，你们别出去，让我去看看，爷爷……”

    柳剑大度地摆摆手。

    “父亲……”

    柳虎一急，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柳剑瞄了一眼打断了，等到回过头来，柳渔已经奔了出去，紧追着黑铁匆匆离开了。

    李芝的心思比丈夫要慎密许多，清楚虽然外面的形式不好，但只要剑齿之虎依旧存在，柳渔就不会有多大的事，再说还有黑铁在旁照料……反倒是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刚才柳剑说的话，忍不住轻声问：“老爷，你说的那个男人，是……”

    柳剑摇摇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天龙的事，让天龙的人自己解决。”

    呃。

    柳虎与妻子相相对觑，心头的疑云更深了。

    外面，柳渔追着黑铁赶到驻地界栏内，正打算要劝他冷静下来，但眼前所见到的，却让她愣了下，一时也有点懵然。

    早在两月前，剑齿之虎与神界商会的交锋就开始了，前期的摩擦大多只发生在任务中，后来作为商会傀儡的烽火佣兵团就以此为借口，将剑齿之虎的驻地彻底围困了起来，期间也发生过不止一次的正面冲突，由于各方势力的纵容，加上商会的直接插手，剑齿之虎在之后的一个来月里损失惨重，已经被逼的只能龟缩在驻地内苦苦支撑了。而即便是这样，最近的这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挑衅仍然未断过，诸如辱骂、泼粪、投毒等的事情几乎天天上演，明目张胆地滋事借机杀人也时有发生，前几日还发生过一个佣兵团内的女性被诱引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几十个男人残暴污辱的惨剧。

    可今日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柳渔出来的时候，驻地内比较平静，几十个团内的卫兵各守其职，并没有二样，显然刚才的sao动与己方没有关系。

    黑铁反应过来，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

    有个卫兵指了指，表情看起来很不是滋味。

    柳渔一蹙柳眉，噔噔噔地两下登上塔楼，借着高势望出去。远远地能见到距离大门数百码远的空旷处，几十近百个服侍散乱，毫无纪律可言的与其说是佣兵不如说是流氓地痞的散兵围成了一个大圈，向内紧逼的只剩下中间的直径只有七、八码的空间了。

    再看清楚，柳渔的心脏也咯噔了一下，明白了卫兵露出的表情的含义。

    那被围堵住的，有三个人。

    中间的是个穿着灰黑色兜袍的男子，在他身边和身后，分别站着两个女子；一个身穿浅绿色的长裙，身段高挑，容颜如雪，清美冷艳；一个穿着漂亮的无袖短裙，戴着俏皮的粉色绒帽，因为躲在男子身后，看不太清楚她的模样，但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却是掩饰不住。

    嘶。

    柳渔望着那背对着这边，似乎在解释着什么的男子，吸了口冰凉的气体。

    距离拉近。

    男子半张着两手，皱眉笑道：“嗬，各位，我真的没有恶意，我说了，只是来找剑齿之虎的柳渔，她是我的朋友……”

    嗬，嗬，嗬。

    四周都是沉重如牛喘的呼吸声，就像是一群发情的公牛，所有的视线只停留在两个女孩身上，压根就没人理会他。

    人群往里挤，逼得更紧了，几乎只有三、四码宽的一个圈。

    哼。

    面对着一众赤果果的贪婪目光，绿裙女子眸子里的厌恶再难控制，冷冷地一哼，手掌微微地弯曲成钩。

    男子苦闷地挠挠头，警告道：“跟你说了不准动手的吧？”伸手又摸摸藏在身后的女孩，安慰道：“意外，纯属意外，没事。”

    噢。

    女孩点点头，其实小脸上也没有害怕，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也透着些许冷漠的光芒。

    柳渔无法视而不见了，一招手，急怒地喊道：“立即召集人，跟我来！”

    咦？

    眼见周围的人带着可憎的面目逼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了，男子挑挑眉，正要做些什么，忽然间捕捉到那边并不明显但又熟悉的声音，忍不住一怔，扭过头去。

    “快……”

    柳渔向黑铁求助，螓首转动的瞬间，再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回头的一刹，猛地一顿，如被石化般出现了短暂的呆滞。

    喔喔~~~

    男子点了点头，脸转过来，环视一班因为贪欲而变得表情狰狞的暴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是说……”

    “你们……”

    “不是……”

    “剑齿之虎的……”

    “人……”

    “咯？”

    分段分句，语气顿挫，带着些许揶揄，又有些了然。

    “剑你妈！”

    不知道率先是谁，反正就大骂了一句，接着一窝蜂的人就前赴后继地扑向了那个绿裙女子和男子身后的女孩！

    呀啊！！！

    直觉眼前天旋地转，柳渔尖叫一声，从塔楼上跳了出去！

    喂！

    黑铁反应够快了，但一抓还是抓了个空，来不及细想，脚一蹬就跟着一跃，可人在半空，看着那边的视线却凝固了。

    咻。

    人潮汹涌的圈子中心，一轮黑红色的光刃离地半丈地划了一圈，形成扩散的光环，从百码范围内的所有人的身上闪过。

    塔楼不低，柳渔落地后挫了一下，站起来冲出去：“先……”

    “等下！”

    黑铁后落先至，一把拽住了柳渔的小臂，但扯也扯不住，只得在她耳边吼道：“别过去，看清楚，看清楚！”

    噗。

    第一道血溅出来，丝丝的响。

    柳渔觉察到了，但逐渐在眼前展现的一幕，依然是让她有点难以相信，导致心头的惊、喜、急等等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也随之变得冰凉。

    咔。

    在阳光映照下，围聚成一个圈的近百道影子，从中腰斩，如同割麦子般干脆利索，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