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无悔

    哐当。

    收拾的水杯从心不在焉的帕娜手里滑落，在桌上滚动两圈，接着向地掉落，被一边眼疾手快的琉昳丽一手接住了。

    琉昳丽扬起水杯，凝眉问：“你真的不去找他？”

    帕娜摇头，继续默默地执拾行装。

    琉昳丽抓住她的小臂，不快地道：“你就这样放弃了？说不定那家伙只是忙起来一时不记得而已，你去问一声好歹也会有一个结果吧？偷偷地跑掉算什么？”

    “半个多月了。”

    帕娜抬起清瘦的脸颊定定地看着琉昳丽，眼眸里的平静让后者不由得沉默：“好像我这样的女人，每年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个，没必要说得太明白吧？”

    “你不是一直在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他是，我乐意接受，因为我心甘情愿，如果不是，我更应该离开。”帕娜低下头，将一件件衣服塞入袋子里。

    “你……”琉昳丽哑口了，无奈之余，不禁回想起了这半个来月里发生的一切。

    龙斗大会结束，那个男人的身份随着龙王的现身而曝光，那是让许多人感到陌生，但是仅从身份而言就足够震撼的名字。

    而后，有关于龙王长子龙仙童的信息很快被人从尘封的过去里挖掘了出来。

    对于那段往事，类似琉昳丽这样身份和年纪的人几乎一无所知，顶多知道龙王曾经有一个早早就夭折了的儿子，仅此而已。但，当一切传言汇聚出相对完整的描绘，那个让人遗忘了二十年的‘龙仙童’就以令人惊悚的形象跃然于所有人脑海里。

    天赋龙吟，三岁凝心，四岁巫法，六岁羽空，为神殿所不容……单单从传闻的简单字眼中就已经使人难以揣测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天才人物了！

    即使身处龙廷，琉昳丽依然能够感受得到外界的震动，潜藏的伺伏，耸动的暗涌，神殿的反应……诸如此类的事情交汇，连龙廷都变得隐隐有些焦动，稍有头脑的人，已经可以嗅出不寻常的味道，随着那男人的归来，天龙内部或将出现一场不小的震荡，而在这种前提下，他在龙斗大会上的优异表现，反倒好像成了他回归的一块垫脚石，变得无足轻重。

    之后不久，龙廷内出现了申请毕业试炼的热潮，青年一代的佼佼者中，例如兰廉娅琦、艮冈、沙鳄邓良、黎灯羽、宇儿姬雯宇等等，还有在整件事后显得灰溜溜的黑仑泽、卢文斯、布鲁尔以及忠于他们的一小部分学员，尽数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先后离开了龙廷，其中有极少数是跟随着那个男人离开的，大部分还是选择了兰廉娅琦，可怜的黑仑泽在龙斗大会上一败涂地，最后只带走了十来个人，连之前与他交好的林克寺等实力不俗的学员都选择了沉默，仍持观望态度地等待着。

    事实上，兰廉娅琦在离开之前，还特意来过一趟，但是被帕娜拒绝了，本打算离开的琉昳丽在犹豫过后，陪着她留了下来。

    回想到此处，琉昳丽低低唉了一下。

    说真心话，琉昳丽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帕娜的感情，毕竟对方原本的前途就无可限量，而帕娜虽然在龙廷内算是出众，可是正如布鲁尔等人对她的看法一样，出到外面她就是一个顶多算是优秀的漂亮女人，说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或许夸张，但在上层势力中却确实是没有太多亮点，比她更加优秀的更是不少，她有什么资本去争夺那个男人？

    玛格莉雅的出现是当头棒喝，琉昳丽已经劝过帕娜要她死心，可是那天先瞳的举动却让她看到了希望，然而到得此时，那一抹希望就显得太过可笑了。

    龙王长子！

    仅仅是名头，帕娜就注定要悲剧了，那些痴人说梦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有在戏剧里才会出现。

    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琉昳丽反想回来，觉得离开那个男人，帕娜也等于远离了麻烦，以她的姿容天赋，找个好男人过上富足的一生也未尝是坏事。

    想到这里，琉昳丽心情缓了缓，扶着埋头的帕娜，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帕娜摇了摇螓首，轻声道：“不知道，不过我不想呆在学廷了，打算回去龙岩城，发生了上次卓克的事，虽然娅琦那边确认了没事，但是还是有些担心，想见见mama。”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还是去娅琦那里吧，她虽然看着冷，不过一向对姐妹们好，你在那里也会有个好出路。”帕娜知道闺蜜是在担心自己，感激地拒绝了。

    “回来再去好了，反正在学廷那么久，算是给自己放个长假。”琉昳丽大咧咧地笑起来，又皱皱鼻翼，哼着道：“难道你不欢迎，连学姐都不招待？”

    “哪里……好吧！”帕娜想了一下，勉强答应了，可还是认真地在后面加了个条件，叮嘱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完了就回来，去娅琦那里。”

    琉昳丽帮着把东西装袋，满脸不耐地嚷道：“行了啰嗦，快收拾好，漏东西我可不陪你回来。”

    帕娜强自笑了笑，继续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装，动作有意还是无意的却是有点迟缓，也不知是在等待或说还期待着什么。

    琉昳丽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叹，故作不知地执拾着。

    东西不多，两人没多久就整装齐全了，因为琉昳丽还要回来，所以也就只简单地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轻装简行。

    在宿室内徘徊了片刻，帕娜带着些许的不舍，背起小包，与等待在门口的琉昳丽打开了房门。

    外面，名叫枝枝的女孩靠在篱笆墙边，低着头闷不做声，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短草，已经有一小片草地遭了殃，露出光秃秃的泥土来。

    见到两女从里面出来，枝枝默默转过身，小声地道：“我送你们出去。”

    帕娜与琉昳丽对视一眼，心里暖暖的也微微黯然，一左一右走到女孩两边，沉默着走着。而到了外面，一路上还有许多女孩或站在路边等待，或在宿室门外、窗前翘首守候，以各种方式为她们送行，让两人眼睛一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走吧！”

    站在离开草莽场的浮行道入口，琉昳丽扯扯回眸顾盼的帕娜，再停留片刻后，终于是狠下心掉头离开。

    如此一路沉静，直至出到通往龙廷出口的林荫阔道，人流多起来。

    出口就在不远处，琉昳丽伸手拍拍领前半个身子的枝枝的肩膀，温声道：“枝丫头，这里可以了，你回去吧。”

    枝枝却摇着头，继续往前走。

    帕娜拉了拉还要说话的琉昳丽，于是也就穿过不长的门路到了弧形的大门下，在延伸向外面的台阶前停下来了。

    “好了……”

    忽然，帕娜上前一步，像一个jiejie一样温柔地将枝枝抱住，鼻子发酸地道：“别担心，只要心里想念，我们就一定会再见！”

    咕呜。

    哇地一声，枝枝扭身用力地反抱住帕娜，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让旁边的琉昳丽也不禁撇开头，咬着嘴唇哽咽无语。

    “好了，不哭，不哭。”过了片刻，帕娜止住了泪水，强笑着安抚着枝枝，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有什么好哭的。你啊，该是时候长大一些了，我和昳丽走了之后，你就是宿室的大姐头，可不能像这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枝枝抹着眼泪，嗯嗯地点头。

    帕娜两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擦拭，打气道：“努力修炼，我们在外面等着你！”

    琉昳丽手背在眼角擦过，回头道：“差不多了，枝枝你回去吧！”

    枝枝拉着帕娜的手腕，坚定地道：“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去找你，以后我们还住在一起，到时娜娜姐你可不要不认我。”

    “怎么会。”帕娜失声笑了。

    “走了。”

    琉昳丽往下走了几步，在下面看着帕娜与枝枝又说了两句话然后才分开下来，而后者仍站在上面目送着，不愿离开。

    “这丫头，太粘人了。”

    帕娜走在琉昳丽身边，听她言不由衷的嘀咕了下，暗笑着搂起她小臂，向着明媚阳光照耀下的外面走去。

    欸？

    眼送两女的身影走远，直到出了结界外面，正挥着手送行的枝枝忽地动作一顿，大眼睛一瞪，气怒地要跑过去，但只走了两步又停下，挑着眉尖眺望了一会，最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一轻，稍作滞留后终于是返身回去了。

    啪。

    同一时间，龙廷外的帕娜两女被一队十人左右的明显是军方的士兵小队拦了下来，想到之前与布鲁尔那些人的恩怨，两人一下就绷起了神经。不过，当她们看到一道矮小的倩影排众出来时，又是一愣，帕娜怔怔地叫唤了一声：“露露姐？”

    “终于出来了，以为还要迟一些。”卡伽露的模样一成不变，严谨而肃然，语气淡静：“每天过来一次，等了十天了。”

    “等，等我？”帕娜稍稍一呆，接着联想到什么，无以言喻的喜悦从心底直冲眉梢，让她憔悴了半月的面容霎时一亮。

    琉昳丽看看卡伽露，又看看帕娜，满脸意外：“难道……”

    卡伽露微微颌首，如实道：“不错，龙大公子在离开龙廷后的第二天就嘱托先凌少爷要将你接过去，这件事就由我负责。”

    “那你……”

    乍喜乍悲，帕娜心情难言，不知该如何出口，倒是身边琉昳丽竖起了柳眉，不快地直率喝问道：“你有没有搞错？等在这里十天也不给个消息？安得什么心呀！”

    卡伽露瞄了她一眼，移开视线与神色复杂的帕娜四目相对，顷刻后偏偏头，平静地道：“走走。”

    “走什么……”

    “昳丽，没事……我相信露露姐。”帕娜没有迟疑，安抚好琉昳丽后随着卡伽露往旁边没人的荒地走去。

    “这些天，有想清楚什么吗？”卡伽露散步一样沿着龙廷外的土墙走着，等到稍微远离了人声，她才闲聊一般开了口，让后面有些失神的帕娜一震。

    “我是故意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你心里有想法吧？”卡伽露停下来，挨着墙壁斜靠着，偏首看帕娜，言词严苛但字字诛心：“回去做他的女人，可能连名分什么的都不会有，你应该清楚的吧？还有这样那样的舆论，别人的异样眼光，各种不公平的评头论足，对于这些，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帕娜心头一窒。

    “虽然可以享受那份荣光，但也会承担相应的代价，说不定……还会遭遇像几年前的我那样的事情，你又准备好了吗？”卡伽露面不改色地说着，帕娜却是听得猛地一颤，面颊煞白。

    “我还以为失望会让你好好想清楚，看来是没有了，白白浪费我十天时间。”卡伽露遗憾地摇头。

    “不是的！”

    帕娜蓦然地抬头，反驳道：“你不是说过女人再厉害也不如跟对男人么？对我来说，他就是那个人，他不会让我失望！”

    嘁。

    卡伽露突然嘲讽地笑出声来，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帕娜，小幅度地连连摇头，极度失望地道：“想不到，原来你这样理解那句话，枉我一直高看你。”

    闻言，帕娜镇住了。

    沉默了一会，卡伽露又道：“那你觉得，我和龙仙凌是什么关系？”

    帕娜一下愣住了，檀口轻张轻合，嚅嗫地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他！”

    卡伽露坦然的一句话让帕娜的心情更加复杂，不过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她迷茫，忽然间看不透她的感觉：“我喜欢龙仙凌，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是他又像是我的亲人，你能够理解吗？正因为有着这份感情，我可以无怨无悔地为他做所有事情……我曾经将这种情感托付给别人，但是那个人将它踩的粉碎……现在，明白‘对的人’是什么意思没有？另外，请不要随便更改别人的话，别私自在里面加上一个‘男’字呀！”

    “你记好了，问题不在于他能为你付出多少，而在于你能为他付出多少，作为他那样的人，能够完全容纳你的情感，无条件地信任你，已经是极限了！”

    “想好了，给我一个答复。”

    卡伽露说完就过去了，留下帕娜一人呆在原地，脸色变幻着独自咀嚼着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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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日下的山亭里，先瞳和龙仙凌在讨论关于第八军团的话题，旁边有小侍女小贝作陪，显得宁静。

    龙仙凌将详细的事宜说清后伸着懒腰总结道：“具体的安排就是这些，随时可以上任。”

    先瞳翘着腿，微皱着眉头沉思。

    “想什么？”

    龙仙凌以为他在担心军团的前景，笑着道：“放心好了，有父亲和我压阵，谅那些痞军也不敢乱来，等慢慢理顺了，这边就砸人砸财，保管三两年能形成战力！”

    “我倒是有些想法……”先瞳不以为然地撇嘴，正要说话的时候，眼睛余光却扫到了远处走廊的那头走过来的几个人，声音一顿，嘴角翘了翘。

    龙仙凌有所觉察地回头望了一下，揶揄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小情人，看来今天是谈不成了。”

    “要不要我把弟媳叫来？”

    “滚……不过话说回来，哥，虽然玛雅回去交差，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但是你想好怎么跟她说了吗？还有父亲那边，他老人家是觉得这女孩不错，可也没有退婚的意思哦！”龙仙凌瞪一下眼，然后又好意地提醒道。

    “玛格莉雅还小，等她再大点吧。”先瞳也有些束手无策，索性甩头不想，站起来朝着那在卡伽露带领下走出了走廊，略显拘谨的帕娜笑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更迟呢！”

    帕娜抬起脸，望着那站在石亭内的男人，红唇抿抿，随即绽开一个美艳的浅笑。

    纵使万劫不复，永无后悔。

    （第二部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