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复仇去(一)
姥爷他们撑着十几条小船的锦秋湖独立自由抗日大队于高天雄鹰排翱、白云幻悠、翠秀峥嵘相携徜徉的映衬下,在芦苇稗蒿夹峙清湑浏亮的孝妇何上,平稳矫健客至如归地向前进发,渴鱼得水,乘风破浪,左冲右突,逍遥恣肆。 对于湖野里长大的铁杆锦秋汉子来讲永远都不用担心迷了路,久违了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激起无数看不见的清鲠旌动,注定地绽放着沉闷的寂静,他们神采奕奕的由衷自信和仿佛与生俱来又艰劬砺练出的实力,被湖光霞晖折射着传嬗向岁月深处。 葳蕤芦苇汹涌中航道淦流漩鼓,船队七弯八拐,涵薮纳沧。渔农出身的雁翎队员们顶寒暑冒雨雪风波浪里吃尽苦头巴结日子深味着生活的辛酸、窘舛和坎坷,却直落得水上功夫莽野手持麻利干练、马到成擒。一种胸有成竹、实靠地道的感觉似乎比指南针都管用好使,歪打正着地收获着,出神入化般扶乩着,不测震荡飞来打击之纵横捭阖的世俗社会内外营力。 那拷贝了天地豪蕴,并匡我不逮地挥斥着强齐霸气,继承了祖袭豪气,张扬着蓬荜志气,喧腾着赤子血气,遒劲着精英锐气,永不言败的开拓进取精神;那从小历经各类困苦磨难浴火锻打而养成的,既上瘾又刺激的不屈不挠、当之无愧的发愤图强之绮丽遐思,成为了姥爷他们啸聚黄河与泰沂山脉之间,曾经上演过齐桓公“六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会盟盛典的沃野千畛、风阜昌只令人歆羡的“北国江南”鱼米之乡、东夷良金美玉宝地,创造一切可能的奇迹的不竭魅力动因。 那是个夏末雨后神清智爽、澄明炯晶的卓异大晴天,平常差不多很少觅见踪影的蜿蜒盘旋、出类拔萃于孝妇河源头的鲁中翘楚凤凰山一线青黛靓韵秀仪已在南天一线遥遥掬望,崭露出俊俏诡谲的真面目了。 小舟船队轻松泰然地执过几道漫荒的芦蒲塘湾,眼前豁然一亮,湖面滂濞混沦、波光潋滟遥接天际,又是一番辽阔高远的滉瀁气势。远处有一抹柳衙烟岭逶迤飘渺成阵的小岛浮在水汽中,渐渐地刘家渔台西南侧的王子地鱼龙湾芦苇荡到了。 为了“扳倒树摸老鸹”——玩老稳的,梁司令根据可信情报率领锦秋独立自由抗日大队队员们提前一天到达了伏击地点,发誓敲掉作恶多端、血债累累的日军清渤航运保安特遣队佐佐木大队的巡逻汽艇。 一九四三年仲秋节过后的第二天,姥爷带着四十多名成员从莲花村通济桥码头出发,到锦秋湖西南孝妇河上的鱼龙湾去伏击日本鬼子的巡逻汽艇运输船队。 那是一支不能说寒碜又不能不说寒碜虽然杂七杂八地拼凑起来却斗志昂扬的渔农赤子抗日队伍。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年仅七岁的小舅天赐被姥爷带着下湖收拾鬼子,虽说准备了好几天了,可一到走的时候,二姥姥仍被扯拉得急躁火辣的,声音都变了调,那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真刀真枪的干,为娘的怎么放得下心?可又不能拖后腿,还得做出好样子。 在码头上,微风荡来浓稠迷蒙的大雾,姥姥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担忧和护犊子,沉了许久,她依依不舍地紧走了几步,凑上前去,立在汤汤流淌的湖水边,夹袄里散发着热烘烘的香味,伸手摸着站在溜子上紧紧扯住梁司令褂子角的小舅后脑勺说:“听话,跟在你叔身后。不要乱跑,千万加小心!” 回头又心情沉重地对姥爷叮嘱:“老梁,孩子就交给你了!”说这话的工夫,她感觉眼里潮水陡涨,鼻息鼓喧,胸脯急剧起伏着,猛地一咬牙扭过脖根去,二姥姥不愿意让小舅看到自己流泪了,尤其在这个庄严启程开拔的时刻。 潺潺东流的水影晨光里,通济桥披着雾纱难藏玉晕一样闪烁着的青蓝幽亮的山色辉芒。一辆胶皮轱辘大车从村子里驰出,停在千年月老古槐树下桥头西北路边,由几匹高大油亮的骡马驾着,施了黏绞,静静地停在那里。 牲口不时地眯眼扇耳驱赶着苍蝇牛虻,低头扬脖,烦躁不安地用前后蹄铁掌敲击着桥石,发出清脆的叩击,溅出看不见的火星,间或甩得铃铛“当啷啷”响。 几个男人跳下车来,都**着胳膊胸膛,有的拦腰扎着铜环佩像金子样晃眼的宽阔牛皮腰带,有的系着黑布绺子的裹腰。他们是姥爷酒坊里的伙计和鸿发堂貔子大赦焦府上护院的家丁。 跟着压车的刺泥鳅身穿爷爷烂了好几个窟窿又补了粗布补丁的羊皮坎肩,腰间用几根细小苘麻扎着,下沿快及膝盖了,他一手里拤着大半个黄澄澄的窝头,另一只手里甩搭着一块漓啦着咸水的腌白菜帮子。 他食指和拇指捏着撕下了一条绺子,高高举挂起来,扬嘴朝上,晃晃悠悠地两相对准了,嘴巴往前一逮总算咬住了白菜尖,赶忙迅猛吞咬进去,一片苇叶样的咸菜总算蜷盘进了口腔里,和着碎玉米窝头,鼓鼓弄弄地翻来覆去,一阵“唧唧吧嗒”地咀嚼打滚搅拌,两个腮帮子就象晚秋豆地里忙着抢储粮食预备过冬的仓老鼠一样饱满臌胀着。 车到地头,黏绞“吱溜”拉紧,刺泥鳅慢吞吞地朝车下骗下来,走出六七米远时,几下往后直掀脖跟,食道里过河鲫鱼似的争先恐后地歘歘歘拥挤奔逃,手里的窝头和白菜帮子早已咽得不见了影子。 汉子们各自搂着一个个棕色的酒坛子,从胶皮车上往船舱里搬运着,十七八个谷草捆也扔了下来,一共拾掇了九篓酒。 脚脖子上夹着两个竹卡子的貔子大赦急急忙忙溜着他那辆炫眼的“德国美妞”自行车赶过来,“喀嚓”打下了撑,一甩宝石蓝柞绸长袍,穿了青咔叽布长裤的双腿迈出一阵风,两个肥大的裤腿上面膨胀着像俩南瓜头子,可蹬着黑猪皮鞋的脚步抬踏扎实有力,脚后跟落地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就像蒜锤子捣石臼子似的。 他左肩右下斜袢的窄棕皮带,吊结着右胯上的皮盒子,两穗红流苏从皮套口缝露出一角火苗。此刻,忙碌他的袍角撩起,掖在腰带里,摘下翻檐礼帽扇着风,下颌左边奓煞着三根黑毛的红痣好像一粒刚迸出炉子冒着烟的赤炭。 貔子大赦一皱眉头望了望姥爷和队员们往船上捣鼓刀枪的身影,从内衣上口袋里掏出一个噼噼作响的亮晶晶的东西,右手拇指一案打开盖子,夸张地猛一旋撇,举到眼前,又潇洒地向外拥开去,抻着头发油亮的脑袋,迷缝起孔雀眼瞜了一下,又食指一撩合上了。 天赐明白那是块用来度量时间的怀表,跟罗布特赠给司令的差不多,可司令的显然更名贵精致多了,只是司令玩得内敛低调,不像貔子大赦张扬花哨。他往怀里一掖大声吆喝着家丁和伙计:“快点,等着出发呢!” 码头两附近河畔长满了高高低低的倒垂柳,由于湖汛大水的上侵,树腰上被鼓舞着生长了粉红玉白色的鲜艳嫩芽须根。现在水早已退去,须根也干干瘪成了棕褐茸茸枯髯。金黄色的叶子随风打着连环筋斗跳着芭蕾翩落向水面,然后,迷迷糊糊睡去,随着流向缓缓地漂泊。 几只鸭子在河里搏击游动着,时不时地撅腚使劲把谷米色的长扁扁嘴巴插到香蒲间的水草中,“呱唧呱唧”地搜索着,搅拉起一团团浑黑的泥汤,也不知吃到什么没有。橙红瘤额突兀的白云大鹅偶尔慵懒高贵地扑打几下翅膀,傲慢闲适处变不惊继续着自己有一搭无一搭不急不躁的捕食巡玩,倒是它们像是人把头插进饼干铁听吆喝一样,发出觥觥懿懿嘹亮高亢的号啼,极具共鸣、回荡性地振醒着整条河筒子。。 小舅腰间别着弹弓,两片红润的嘴唇玲珑可爱,秀气又灵巧,他忽而嘬起,忽而张开,忽而猛撅挓挲,忽而使劲拉平,从唇间流出大苇莺般浏亮婉啭的啼叫,天真烂漫,响脆爽朗,直冲到云霄里去了,却引起了芦苇荡里此起彼伏不服气的赛鸣。 见大伙营生停当了,他懂事地收起一片玩心,抽出被二姥姥握得汗津津的温暖的小手,跟着大人和刺泥鳅他们咕腾腾蹿上眼前的小船,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回去吧!”姥爷高大魁梧的身躯立在舟头冲着姥姥摆手。 一阵搅水破浪的声音前后响起,十几只小船组成的队伍已经水蛇阵似的逶迤着奔向了浩瀚的大湖纵深。二姥姥久久地伫立在码头上,痴痴望着姥爷的船队载着小舅和队员们慢慢陷入了原始森林一样茂密深广的洸洸绿色海洋,渐次消隐于了梦幻般混混沌沌的茫茫白雾中,还一直瞅着秋风习习迷迷糊糊的光景里不停摇摆的苇杆蒲叶,涟漪排漾的水面以远空旷窈邃,她无限缱绻的内心觉得他爷俩和队员们生猛的音容笑貌、熟悉的轮廓身影犹挥之不去影影绰绰地晃荡在那里。 几只早起下水的鹅鸭忽闪着花花绿绿的翅膀昂扬地发出的清脆叫声也没有打断她深情地沉思和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