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好日子来了（六）

    不等蓼花将笼布打开，一缕新鲜鱼虾特有的喷香气就冲了一个喷嚏，舌间味蕾猝然张开。“鱼虾烩茄子，撑杀老爷子。”锦秋湖畔有句这样的顺口溜，而蓼花做的鱼虾中因为加了她自己在沟塘边的芦苇丛里采集的水蓼嫩芽子叶，味道更是美妙了得，别具一格。

    蒲柳人家出姱才，从小摔出来的蓼花勤勉劬劳惯了，“你慢点吃，狼吞虎咽的不舒服。”蓼花仔细地瞅着这个救他出虎口的人，她多么想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豁仁大度，实在能干，有作为、顶梁柱可以依靠的好男人时时处处呵护着自己啊，越这样想着，就越应该给他留下好印象，千万不能让他小瞧自己。

    于是，就从瓦罐里舀出一碗麦仁粥，恭敬地端到姥爷面前。姥爷先是愣了一下，心底旋即泛上来一股平淡的甜蜜，慢慢地花药般幸福地漾开去。他的手停住了，傻傻地看着蓼花那灌满了浆的玉米粒儿样的俊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看见蓼花的脸，这种疼爱念头就会浮了上来。

    那双手轻轻地接过蓼花递上的瓷碗。当他的手指尖碰到蓼花有些凉滑的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微电流一样震颤着传过了指尖，痉挛着漫过了心底，停留在了瞬间羞赧的对望里。

    蓼花不好意思地低头走开了，她趁着姥爷吃饭的工夫摸起自己带来的镰刀，走到稻垄里也去收割水稻了。一种陌生的脱胎换骨的绚丽颖新感觉优雅袭来，让她不禁有些心醉了。蓼花脸蛋红扑扑的，低着头不停地割了起来。

    尽管姥爷一再阻拦不让她忙活，但蓼花仿佛生就了一双闲不住的手，不帮着cao持点力所能及的活儿，身心反倒贴熨不了。姥爷很快吃饱了，咕嘟了两碗玉米黏粥，顾不上歇息就向蓼花走去。两个人摽着膀子狠狠割了一尖上午，就基本上把眼前这片水稻都收割完了。

    锦秋湖十月里的天气还是阴晴不定，少见的变化无常，刚才还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说着道着地就见上来天了，一片片灰蒙蒙的云山被强劲的凉风扬尘顶托着从东南天边急剧地长过来，初看像一群青衣秃头的武僧拳脚并用拉开架势奋勇搏击的造型，各人脑门都透印着黑魆魆、阴森森的乌炭戳子，两眼若千年古井里窖镇的昏聩凛冽的世纪梦乡飘出的漆黑鼾声。

    阴沉沉的天空，云层正在飞快地聚合，像浓重的黑冠迅速争先恐后地上升蔓延，简直就好似将无底深渊倒扣了过来。即使是最强悍劲翔的苍鹰也不见了踪影。风很大，嘶吼地愈加猛烈，卷过连绵起伏的群山，摇动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林海。漫山遍野的沙沙声越来越大，逐渐汇成海啸般的巨响。

    耳边尽是风的低吼，呼噜呼噜的，像魔鬼对血rou的渴望激起的沉重馋喉音，急冲冲的脚步声渐渐密集喧响起来，穿梭在林草中，一如猛兽咆哮着逼近猎物。一人多高的芦苇香蒲丛全被一阵阵凉飕飕的钻风骇得簌簌发抖，不由自主地摇摆着瘦弱无助的身体，一会儿胆战心惊地伏倒在地，一会儿怯生生地弓着脊背点头哈腰。满湖的青蛙亢奋激昂此起彼伏地呱呱聒噪乱叫着。

    在姥爷又一次抬头审视着，几乎是小跑着双臂紧夹着四个稻捆，两手又从系着的靿子上扎进扣手猛抓四个稻捆，一趟趟往地头高崖头上运送打垛，苫上用芦苇编成的席子的时候，“咔嚓嚓”，“轰隆隆”的雷声在闪电的开辟下炸得振山响了。

    转瞬之间，大雨滂沱而下，姥爷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蓼花跟着打下手，姥爷几次催促蓼花别管了，先到板桥边的渔屋里避避雨，可蓼花说什么也撵不走，等苫完稻子垛，十字花袢上四根绳子，坠了石头，拴到了树上，两人都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姥爷这才拉着蓼花的手提了干粮筐子，拿着镰刀，冲进了渔屋里。

    田野间农人们早像兔子一样急匆匆扶笠疾跑，不见了踪影；阡陌上庄户汉子挟了工具腚沟里蹿火似的惊慌慌弯腰狂奔向了渔屋子里避雨。荷塘里渔夫们收网抡篙将小船撑进了挡风码头港拴了贼扣停泊。各种小鸟纷纷扎进草丛、桥底下、大树冠里躲藏起来了，还是未能躲过这场午前的雷阵雨。

    这时，外面一个劲地电闪雷鸣，霪雨瓢泼哗哗，凉飕飕的腥风扫得玉米高粱弯腰歪斜飘摇倒折，整个芦苇荡唦唦噼啪认认真真地响成了一片，风雨交加呼啸着缝合了天地，湖里白茫茫滂沱胶搂成了一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