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玖魔高一丈
——疯犬见血神鬼不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上回说到:张景年带辛子骏混入火花北寨,在一片腌臜声里见到了一名文身大汉,其人便是火花寨堂主之二——花蛟。花蛟爱赌,命景年一同进屋赌钱,景年只得将子骏放在屋外只身前往,因一系列意外与干扰导致难以集中精力,却越赌越上瘾,不慎输掉赌局。眼看着就要挨打,景年出手应对,却发觉花蛟早已看出自己两大破绽,因此大惊,与之对打出手。 另一边,苏醒的辛子骏目睹南寨有人向院子里一文身大汉通风报信,明白事情暴露,便起身应敌。待景年被花蛟击飞出来,二人联手对抗贼人,却不料子骏被喽啰偷袭倒地,战况一时不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 · · 顺着瓦片砸来的方向,景年回过头去。 身后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那个小个子喽啰,手里抓着一叠瓦片,见把子骏砸倒,便高高举起胳膊,朝四下准备助攻的兄弟们叫嚷起来:“砸到了!砸到了!”又扭头向那赤膊汉子邀功,“二哥,二哥!我砸到了!” “少得意!这女人可是个疯的,怕一下还死不了!”花蛟道,“小的们!你们三哥说过,老大要的便是她项上人头,这功劳,咱们北寨势在必得!你们只管将她盯紧些,余下的功夫,便看花老二我如何将这厮打作rou泥罢!” 说罢,大笑挥棒,杀向景年。 那边的小个子一听,起了抢功的心思,便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瞄着地上趴着的女子卖力一挥,又一块瓦片飞旋砸击过去。其他助战的喽啰也纷纷捡起土块、碎石,效仿着小个子,往那男女身上乱打,为二哥助兴。 景年不敢分神。眼下子骏身子还未发凉,大概只是失血昏死过去,但只如此还不够,他心中有底:这帮无赖气势汹汹,却是心猿意马——他们要取的并非他的性命,而是子骏的人头!火花寨的贼人是要翦除兄弟会之羽翼,以绝后患! 眼看着瓦片石块飞来,他闪躲几番,却被花蛟瞅了空子一棒掀落在地,原先断过一次的肋骨猝然磕在石头上,痛得他大叫一声,青筋瞬间爬满额角。 待他费好大的力气撑起身子,又两块瓦片砰砰两声打在脑袋旁边,溅起的碎石子与灰土泼了一身。这动静教他不敢走神,年轻人咬牙爬起,抹了把脸上的土汗再战,一面暗中变动身形,吸引瓦砾避开子骏所在,眼中亦寻着地方——现下碎石纷纷危及子骏,他得寻个有遮挡的地方,教她免再遭袭…… 时不我待,才动了一分心思,花蛟又已挥棒过来。景年眼疾手快,拖着她向旁边散乱的桌椅板凳间一滚,勉强躲过一回攻势,还未将她藏进间架中,再一抬头,一块黑灰的瓦片已急旋而至。眼下无暇他顾,他想也没想一个背身将她牢牢挡在身前,便只听嘭地一声闷响,瓦片结结实实地打在后腰上,那尖角磕儿几乎要打裂他的脊梁骨——好痛! 一阵钻心之痛麻痹全身,景年双膝一软,险些向前扑倒,幸而手上撑着把剑才不致倒下,只呲牙咧嘴地捂住后腰,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是一个大大的“痛”字:这帮贼人真是下了狠手的! 腰上的痛带着左手上的口子一并发作起来,痛潮如浪,一波一波摧击着头脑。景年动了动腿脚,一动便疼得直吸气,这才后怕起来:这一接实在有些大胆了,倘若那瓦片换作别的更重的东西,别说后腰,他这双腿自此也要瘫废了! 可痛虽痛,却也无端端教他一阵庆幸。 虽然腰上负了伤,但至少此刻,他总算没再像从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被…… · ……被………… · 就在这舍身相护的一瞬,不知怎的,少隹师兄的背影突然刺入脑海。 后腰仍在隐隐作痛,他重又起身,回过头去,看向花蛟,与他身后满院的敌人。 那凶神恶煞的汉子迎面挥起狼牙棒,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景年手握长剑,稳身而立,眼中风声缓缓,那厮的动作也一招拆作十招,慢将下来。 ——一年前,一年之前的那夜,那飞扑到伯父身前的人眼中的那支箭,也如此刻他眼中的花蛟一样慢么? 若是如此,平时莽撞懒散的师兄,究竟想通了什么事,才会在眼睁睁瞧着飞矢袭来的那一刻,临危不惧,挺身而出? 他忽然不解,亦豁然开朗。 后腰上不时的疼痛教他顿悟:原来如方才那般危急之时,竟甚么也不会想,这副身子远比脑子更快一步,挡在同伴前头…… 原来只是一个心在,便教人敢以生护死。 ——即便这舍生忘死于事无补,也想用自己的命,换人家的命! · 风声重新流淌,花蛟杀威急至。 景年聚精会神,拔剑而起,将壮汉招架在手,引得他远离子骏藏身之处,又闪身躲过两块瓦片,自后腰摸了两把飞镖奋力撒向屋顶:“去!” 一声惨叫,小个子仰面倒在屋檐上,挂着半个身子,掉入喽啰群中。 他回头重又对峙,却见花蛟早不在身前,正提着大棒在倒塌的桌椅间到处拨找,心下一惊,料想他是要趁机杀了子骏,便咬牙暗道:这狡猾的东西,竟拿我玩调虎离山! 景年向前阻拦,二人便又在桌椅间争斗一阵,打得是鸡飞狗跳、飞沙走石,断裂的桌子腿、木板子不时崩落在子骏身边,却无一再伤到她的身子。 她头颅上的血,已悄然凝固,不再流溢。 她的黑铁护额脱落一旁。 她的眼皮忽然跳动一下,手指也在几次颤动后,微微曲起。 …… 耳边一片吵得教人心慌的蜂鸣。 身上压着重得教人力竭的衣裳。 手里握着冷得教人断腕的长刀…… 头上,头上干巴巴的、满脸都是的、锈气扑鼻的,是甚么? · 是血。 · 她记得的,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师父与师姐们的血。 是从那穿透师父那天材之手的尖刀上滴在脸上的血;亦是她听着师父师姐教她噤声的最后一句嘱托,将牙咬碎也不敢作声的血。 …… 她报仇了吗? 她还未报仇。或许是忘了,但应是还未报仇的。若是大仇得报,怎还会有人叫着甚么“疯狗”“疯狗”的,要将她活活打死在这里? …… 花蛟同那难缠的年轻人缠斗不休,几番下来,二人身上一个多了几道剑痕,一个衣裳烂了数条豁口,直是狼狈不堪,却仍无停手之意。 景年拽下一截挂烂的前襟,忽听身后桌椅堆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继而一阵惊叫喧哗,猜得有喽啰要从后面偷袭,便一狠手逼退花蛟,扭头便迎战后面那个。谁知乍一回头,却愣在原地,瞪大双眼,脱口道:“子、子骏?!” 一个颤巍巍的影子立在那里,歪歪斜斜,几度要倒。场院里的喽啰早也看向同一处去,张牙舞爪,却并不敢上前,都在瞧着花蛟的脸色。 他喜出望外,见她的确未死,不由得狠狠松了口气,因又叫了一声。但刚要出声,却又收敛了笑容,凝神看她,心中总觉得不大安定。 辛子骏头发散落,血流过眉目口鼻,自脸颊上滑落,在前襟上开了花。 她就那般浴血而立,单手支刀,摇摇晃晃地挪了一两步,眼看着又要倒下,却突然重新撑住身形,如听见何方号令般,骤然睁目。 血流进眼眶,将眼珠染得赤红。 “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花蛟一声怒吼,将一众围着场院的喽啰震得抖了三抖,提棒指道,“别教她跑了!若放跑了她,当心老大要了你们跟我的脑袋!” 喽啰们应和,景年紧随其后亮出飞镖,吼道:“谁敢过来,先问问我这手里剑!” 花蛟便啐了一口痰,拍着胸脯便同他厮打起来,一面抡棒呼喝:“一群怂包,快给我上!——你小子,且试我这招!” 眼看着喽啰们摩拳擦掌地围过来,景年无暇分身,只好朝那姑娘大吼:“子骏当心!且躲开他们,我这便来!” 辛子骏应声侧耳,站直身子,缓缓抬头。 但她并未给出应答,只是目光呆滞地越过景年,落在后面那帮蠢蠢欲动的喽啰身上。 “子骏?”景年瞥了她一眼,架住花蛟,又再回头瞧她,“子骏,听得到么!快躲开!” 子骏毫无回应,却只是自顾自地抬起手,点了一点远处那些贼人。 “一……” 年轻人诧异,一时不知她要做甚。花蛟势壮力沉,攻势十足,他不敢再次分心,只得勉强应付,又不甘心地再次看向那视若无睹的姑娘。却见她依然抬着手,固执地点着、数着: “二……三……” “六,十,十四,二十二……” “二十四,三十六……四十,五十五……” 她的手落了下来,放在刀柄上。 “一共五十五。” 话音未落,远处再度传来一声呼啸,一块瓦片砸在子骏肩头,打得她猛晃了几下。还未站稳,另一边又飞来几块瓦片,击中她胸腹后背。 坚硬的土疙瘩从喽啰们手里接二连三地打在她身上、头上,打得她左摇右摆,难以立足。 “都给我住手!” 景年朝贼人怒吼,旋即就要摸飞镖出去,却架不住花蛟一棒撼天动地,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只得眼睁睁看着子骏被四面八方砸来的瓦片打得如同棵暴雨中快被摧折的树,却难助一臂之力。 砰。 砰砰…… 一块瓦片迎面打在子骏前额,所幸力度不算太大,但仍将已无束额防护的皮肤砸了个口子,鲜血再次漫延而出。 “子骏!别站在那里,快躲开!” 景年打退花蛟数步,转头大吼,希冀她能躲避瓦片。 但她却只是垂着头,苦苦支撑着身体,在瓦砾之中抬起胳膊,打着哆嗦,轻轻捂住额头上的伤口。 血,已然再度流下。 她拿下手掌,摊在眼前,满手鲜红。 看着血慢慢流进袖口,她披头散发地发起抖来,颤抖着,嘶哑着,低语道: “好……好疼……” 如同哀哀低鸣。 但在下一刻,这浴血之人忽而攥紧血掌,猛然抬首,双目瞪如铜铃,咧开嘴角,露出犬牙,歪头盯向正前方的喽啰,用劲全身力气般尖啸道: “——好疼啊!” 话音刚落,辛子骏扬刀跨步拔地而起,流云掣雷,超尘逐电,一刹间,原地惟余残影,其人竟已单刀直入贼众群中,犹如恶犬扑食般抡起长刀,眨了眨眼便将最近的三四个喽啰人头杀飞出去,那断首处喷薄的血雾淅淅沥沥落在子骏一身,将她满面骇笑衬得如同食人凶鬼。 周遭喽啰被这夺命一刀吓傻,那些个飞出去的血珠子尚未落地,食人鬼早已提刀刺将而来,当胸串透两颗贼心,又将刀上臭rou向地上一甩,晃一晃便杀向右手边去,甩起一刀血花。 那边厮斗的二人不禁愣在原地,漫天血光随风而逝,眼前的景象教人无法言语。 扑扑乱响,人头纷纷落地。 子骏挥舞长刀,使足力气,那刀锋尖唳着劈山动地而来,横扫八荒而去。霎时间,空中红光四射,风随血舞。白刃卷动红浆,泼洒如同泼墨,将个地也画作赤、赤也流成河,一颗颗人头如枣子般凌空投向大地,碰撞着,哀嚎着,滚落开去。 余下的喽啰被吓破了胆,谁也不知这女人哪儿来的这样大的力气,短短不到半刻已割去多少脑袋,仍虎视眈眈地盯向自己,便弃了刀枪棍棒拔腿就跑,却被那疯子转眼作了飞靶,冲将过来,一刀一个,结果在地。 一时间,满地腥红,鬼哭狼嚎,若非当下还是白昼,只听只看只闻这北寨场院,只怕要当作长着鬼的黄泉地狱…… 那把长刀不再光亮,早连木柄也攥得出红水来。唯有被磨出白痕的刀刃在赤血之下发散着毫无掩饰的恨意,好似只用那锐利刀光,便能将所到之处斩尽杀绝! 景年看得呆了,眼瞧着她杀进杀出毫无疲倦之意,如同绝境恶犬,一旦捉住破绽便肆意撕咬,不死不休,见惯了杀人放火的刺客心中竟涌上一股胆寒,急忙喊她:“子骏!……” ——这如同自毁武功般的爆发实在可怖,但再这样打下去,她这刚醒的身子必要撑不住了! 然而为时已晚,满院的喽啰已被她切得七零八落,只余下几个侥幸的坐倒在血泊里,双目无神,鼻歪眼斜,竟已当场吓疯了。 这一回,辛子骏似是听见了呼喊,便提刀站定,慢慢回过头来,血红的双目再次穿过景年,钉在他身后的花蛟身上。 一瞬安静,景年忽觉十分不安。 那种眼神……她还不是平日的子骏! 那是山林中咆哮的怒睛野虎,是豹头环眼的獠牙恶鬼…… 果然,他还未躲到远处去,她已扑将而来,冲向花蛟。一刀擦着衣裳挥过,景年急闪躲过去,却还是被刀风将发髻挑散,便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幸好他躲闪及时,要没躲开这刀,只怕这一刀剁的便是他的脑袋! 一刀下去,花蛟被子骏劈得退开七八步。他那一手一把的狼牙棒好似还没一把刀厚重,在那无章无法近乎癫狂的刀风之下如同个空心棒槌,加之那女子身速极快,竟将他这牛般壮实的汉子追击得连连后退,直到被逼入院墙一角,仍难还手。 子骏不知倦怠地肆意卷打,见他已应接不暇,便扬刀要砍他脑袋。谁知就在此时,斜刺里忽而旋风般又冲出一个“花蛟”,一闪身便撞开子骏,手里提两柄阔面板斧,向花蛟健声叫道:“好险好险,幸我赶上一步!” 景年正欲上前助阵,一见此景,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但再一分辨,心中一沉:甚么花眼,确是两个人!再想及方才花蛟曾说过甚么“双生子”的话,他忽而明白过来:眼下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想来便是花蛟的双生兄弟了! ——只是这甚么兄弟,原先在哪里躲着的,又是从哪儿出来的?在子骏即将得胜之时忽然横插一脚,此人想来不比花蛟好对付!
他将那“花蛟”粗一打量,乃见此人样貌与花蛟并无二致,只文身不大一样,瞧着像条乌虬,便暗道:此人既是花蛟兄弟,又都文了身,莫不是叫“花虬”的? 乌虬大汉替兄弟挡下一刀,一斧将子骏顶开去,目光扫过景年,又落在满地尸身上,因叫道:“晌午老大才说过这条疯狗,眼下便出了事!我的好哥哥,要不是南寨的兄弟传信,我还不知你放进来的就是她!你可真是命大!” 花蛟道:“是她又如何,老三!且与我为兄弟们报仇来!” 听二人一个声色健气、一个嗓音浑厚,景年了然:来的便是花蛟之弟、火花寨堂主之三,亦是四堂主商议之时,代二堂主花蛟出面的花虬。 一个堂主变作两个,他还未来得及寻思要如何对付,眼看着子骏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渐渐难以奏效,刺客暗道:眼下局势二对二,花蛟花虬二人要的恐怕先是子骏人头,其次才轮到我的性命。这两人身形壮硕,力大如牛,我这身子骨虽不是弱不禁风,两厢一比,也实在不大起眼,如此硬拼下去绝非良策,不如…… 留心片刻周遭景象,他攥紧剑柄,紧紧盯着那在二人间愈杀愈亢奋的衔刀犬,心中默念几声对不住,脚下后撤,趁着两人心思俱在子骏身上之时,一闪身撤到一旁院墙根下,双掌一按墙头,将自己送到院墙边沿。 三人还在缠斗,似乎无人发觉他已消失。 趁着子骏的身子还能撑住这样消耗,他得用点看家本事! 景年飞檐走壁攀至房顶,又一跃落到花蛟花虬兄弟背后的屋檐上,继而收剑稳住身形,运气入腿,足下发力,自檐顶踏足而出,如鹰隼振翅般高高跃起,接着聚精凝神、张开鹰眼,将二人锁定在心。便只听噌噌两声轻响,袖剑弹出,银镖在手,年轻人身如利箭,直指蛟虬,但见白影一掠,影下二人忽有一人察觉回首,奈何为时已晚,鹰影落下,袖剑刺入左敌后脑,那文蛟大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毙命了! 那察觉敌袭的意欲举斧相抗,却恰被一支银镖点中额xue。许是被挡了力度,银镖所刺不算太深,那文虬大汉踉跄几步拔将下来,眼前也已一片昏黑,脚步趔趄,若此时再被子骏砍上一刀,便要见阎王了。 但花蛟一死,子骏似乎也撑不住了,身子拖着刀刃,不住地膝软。景年落地拔剑,要向花虬补上一招,却不知那汉子哪里来的力气,竟挣扎着丢下一把板斧,拎着另一把斧头歪歪斜斜地跑了。 年轻人就要去追,身后子骏也重重倒在地上。他便瞧着花虬捂着脑袋跑向寨北一道缓坡小路,犹豫一瞬,却还是先回过头来,把子骏拖着搀起,抱着刀与剑,一步步将她挪到就近尚还完好的长凳上,扶她躺下,这才咬咬牙,携剑追向寨北。 · 小路上淋漓着血迹,看得出那花虬受伤不轻。 景年循着踪迹一路奔到距北寨大院约摸半里的地界,穿过一片灰扑扑的树林,闯进又一个小院中。 院里扎着几个关犬的木头笼子,血迹斑斑,有的甚已发乌发腻。他便皱眉,寻思此处便是火花寨折磨囚徒之处,继而想到海棠姑娘恐怕也是被关在此处的,便硬着头皮四下寻找,却不见海棠,亦没再发觉花虬的踪迹。 这院子统共几步大小,花虬能跑到哪里去?那海棠姑娘又能被藏到哪里? 因着从前经历,景年心思一动,便想进屋探探是否有些甚么地牢之类的东西。但还未开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钝响,旋即两个重物前后倒地,教他顿时直觉不对:坏事了!那厮该不会…… 年轻人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攀上屋子,向发出声响的那处寻去。 却见就在院外不远的林子里,满身是血的花虬与一蜷缩身子的女人双双卧在地上,已然气绝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跳下去,一手一个,去翻二人眼皮。 这姑娘想必便是海棠了,脖子已断,身子还热着,此时正紧紧将手揣在怀中一处,觉出有人动她,甚至还留了一口气,似要说话。 景年赶紧蹲下身去,她却忽然闭口不语,眼睛努力定在他脸上,直到他露出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才忽然眼神涣散开去,松开手中抓着的东西,口中飘出一声似是而非的音节,便没了声息。 海棠怀里散落出几封染血的信件,落在地上。 他便无言地敛起来,又轻轻阖了她眼皮,闷闷道:“安歇罢。” 转身起来,花虬便倒在旁边。他才明白缘何花虬逃跑还要带一把板斧,竟是走投无路,要撕绑票。便一脚将他踢得仰倒在地,却见此人被刺破的太阳xue上深深扎了支簪子,直没到簪头漂亮的雀儿海棠纹上,心中一时不知该快意还是自悔,便只也随手将他眼皮子抹了,踢入草丛里,又向海棠尸身驻足片刻,俯首肃立,念着北寨院里那也倒下的姑娘,匆匆离去。 · 出乎他意料的是,辛子骏又已自己坐了起来,支着额头,缩在长凳上,精神恍惚。 景年才回到院子,见她这样,赶忙将东西一揣,并步跑来,关切道:“子骏,你还好么?” 衔刀犬又是猛地一抬头,将他吓得差点一个激灵弹出老远。但见她已无有杀气,他又坐回来,侧头瞧瞧:“这会可能听到我说话了?” 子骏眨了眨眼,将他看了好半天,才楞楞地叫出一声:“师兄?” 景年便猜她大概又开始忘事了,摇摇头道:“我不是你师兄,你忘了?我是东京来的张景年。” 说着,他想起子骏先前说过的话,便将脸抹得干净了些,给她看:“姑娘瞧瞧我的脸,可否还能想起些甚么?” 子骏呆呆地看了两眼,眼中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景年便知她大概想起来了,因站起来,伸手道:“你受累了,子骏姑娘。这里不大安全,咱们得在崔山刀来之前撤回去。还能走么?我来扶你。” 她抬起胳膊,揉着额头,又甩了甩脑袋。 景年便继续伸着手,在一旁候着。 好半晌,她忽而径自站起来,歪了两歪,推开同伴搀扶,抓起尚未卷刃的长刀,跌跌撞撞地走向场院,望着满地惨景,惊诧道:“这些都是甚么人?怎的都没了头了?” 景年转过身来:“是些贼人,他们杀了我们的同袍,死得不冤。” 子骏打断道:“不对,不对!”她指着地上这里那里,兴奋道,“他们杀了我师父和师姐!兄弟,你瞧见没有,我报仇了么?” “师父”和“师姐”?甚么师父和师姐? 景年怔住,旋即答道:“没错!他们杀了你的师父与师姐,你报仇了,为许多人报了仇。”继而走上前去,再度伸手,“子骏,别看了,走罢,回东昌府去,你师兄还在等我们……” 听见“师兄”二字,她便不再固执,点点头,走向景年,从他手中接过一截破烂布条重新束发,也不顾喉间还未愈合的伤口,只将身上血痕胡乱抹了几下,便要一同向外走。 年轻人跟在她后面,一路无声。 他瞥着四面八方,提防追兵埋伏,又时不时地看护着那个执意自己走路、不肯搀扶的。二人强撑着最后的气力潜入回城小路,一前一后,远遁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