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老费的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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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费床头静静地坐了一晚的废材在清晨第一道阳光映上窗口前,他起了身。 在静默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身体里的那种麻木僵硬开始缓解苏醒后,废材说,爸,今天我送您老走! 白布单下的老费没有往日抽拉风箱的哮喘声,天花板低垂的厢房里依然恣意流淌着药的味道,这种味道深入血液,十几年的药,让老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这种气息。 这个清晨,废材以一种与年龄极其不相忖的冷静走出家门,阳光在弄巷的屋顶上舔舐着湿意,废材的脚步不见沉重也不见轻快,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弄巷口的小店里,废材要了一扎香,一捆焚香纸,然后是十挂一百响的燃鞭。 店主很惊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拿燃鞭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啦?废材!也不到清明,你买这些干嘛? 给我爸买的。废材付了钱,几张小额的钱钞,废材点的很仔细。 给你爸买这些干啥?废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给叔说说,咱们邻里街坊的,叔打小看你长大的。 我爸死了。 废材把东西拢一堆,他准备一起抱回去。 什么?等等。店主第一感觉是这孩子吃错了药,昨天老费还好好的,看着气定神闲。第二感觉是震撼,极度地震撼。这要是真的,这孩子估计是深受刺激,脑袋瓜子短路了。毕竟父子俩相依为命,情感在哪里,爹死了,儿子能淡定到这种程度,店主是真没见过。 昨晚死的。废材说,叔,你给张大点的报纸吧!东西多了我不好拿。 你等会!店主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时候,能开店做点买卖的,脑子都是活络人。 店主给废材包燃鞭的时候把一对红烛塞纸包里了,废材想自己没要这个,但红烛真用的上,我咋把它忘了哩! 废材再次伸手掏钱时,被店主按住了,店主说,不值几个钱,你别掏了,街坊邻里的,有事你招呼一声。 废材点点头,没开口说声谢,走到门口的时候,阳光照在脸上,废材觉得有些晕虚。 废材不知道等他回到自家门前时,老费的死已经传遍了整条弄巷。 废材准八点出的门,左臂上缠着黑纱,放了一挂响鞭,红色的碎纸屑里,他去了居委会。 老西街的居委会离废材家不远,简单的一个小院,围墙不高,两扇木质门,年代久远。 居委会主任莲二妈不在,莲二妈家二闺女生孩子,她请了假在医院看顾。 接待废材的是个干事,年岁不小,一脸和气。 有事吗?老干事认得废材,一个老西街的几乎个个面熟,他也看见了废材臂上的黑纱。老干事目光犀利,经验老道,之所以开口问,完全出自习惯。 我爸死了。废材说,我想要辆车,送火葬场。 竟管看出来了,但真等废材开口,老干事仍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老西街故去的人多了去,一年总能遇上几回,多半抢天哭地,要不就是蛮狠不讲理的。死者为大,到不是老西街的人有多难缠,只因为风俗如此。但象废材这样的,老干事还是第一次见。 那份年青,那份与年纪极不相忖的冷静,隐然叫人内心有点发怵,同时也令人心生出怜惜之情。 老费生前不人物,死后也没人物过。 一家子除了儿子废材几乎啥人也没有,至少在老西街人眼里如此。 行!老干事答应的很爽快,这种事一般情况下没不爽快的,要不会被人戳脊梁骨。更何况多一份事,不如少一份事,顺顺利利地比啥都强不是吗? 再说老干事动了怜惜,全老西街人都知道废材苦,苦得跟黄莲没啥区别。 几时要车?老干事说,我好提前安排! 就今天。废材说,越快越好,现在最好。 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老干事此时的心情了,一个老西街的谁不清楚谁,何况这孩子一直都有废材之名,人的名字能起错,这绰号却不会。 老干事想不通很废的废材,咋死了爹后变样了。这个样就算是一般的大人也做不到。 废材做到了。十七岁的废材在这个春天风未暖花未开时独自一人把老费送去了瓦斯岭的火葬场。 一炉烈焰,老费化成了一捧白灰,几根枯骨。 一只四方的匣子装载了老费的一生,也装载了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 陪废材来火葬场的老干事抹了把眼泪,这个泪不是为老费流,而是为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年流。 竟管这天的废材表现突出,但依然有些事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无法远涉得到的。 出于怜惜出自发自肺腑的同情,老干事说,刨除火葬费,车费就算了,你家的情况特殊我给主任说说免了。丧葬费还能余些,过两天等主任回来了,你上居委会去领,找块地把你爸葬了吧!入土为安。 老干事的话,废材听进去了。这一次废材没忘了谢谢。 啥也别谢。老干事说,都是份内的事,要谢你得谢谢政府。 废材此时自然没有谢政府的觉悟,不过后来更没有了。 象老干事这种人毕竟已经不多,时代在变,人在变,觉悟也在变。 废材这天拒绝了老干事的好意,他没有坐车回老西街。而是步行。 对于废材的选择老干事很是有些不解,他无法理解徒步对这个少年来说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 其实,废材也不理解自己的选择。一切出自本能,出自对情感的宣泄。 从瓦斯岭到老西街二十余里,废材背着被外衣缠裹的骨灰盒迎着西去的阳光,迎着暮色山林的晚风,迎着远方黑暗之中透出的点点星火,一路昂首挺胸,大步而行。 他忘了什么是遥远,也忘了什么是疲累饥渴,甚至于悲伤。 无数颗豆大的汗珠随着他的前行随着身体的摆动不断的生出又不住的挥撒出去,直至汗水挥尽,盐渍生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脱水,也不知道脚底的鞋已经开口,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意识里只剩下了走,不断的走,直到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