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楼堡保卫战（八）

    楼堡与营墙的修缮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展，尤其是被破坏后临时封堵的营门，必须尽快完成替换。军士们连一天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纷纷投入到新一轮的备战之中。

    原来的指挥室被大火波及，此时鸠鲁、伊登、尤菲、涂月和一众将官聚集在教堂南边的一座小房子里，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轻语镇去了南方，房子也就被军团临时征用了。他们正在为这次战斗做总结复盘。这次尤菲也被安排在了参与讨论的圆桌旁，就坐在鸠鲁奖金身边，涂月则继续作为尤菲的侍卫站在她身后。

    简单的开场白后，鸠鲁让伊登来做总结。伊登是鸠鲁的弟子，自幼跟在鸠鲁身边，伊登的家族遭到屠戮后，鸠鲁对于伊登几乎等同于父亲一样的存在。鸠鲁年事已高，这场战争结束后，不出意外他将退居二线，伊登的将军继任正在提上日程。因此像这种战略复盘会议，现在已经是以伊登为主导展开了。

    “首先，我认为这次战斗并不能算是一场大型会战，最好还是将其作为局部战斗予以看待。其次，我相信大家也有相同的感受，这次来犯的异族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都不同。无论是前些天在东侧营的袭击，还是这次直接对楼堡发动的进攻，明显都带有一定目的性。日后在制定战略战术时，希望将此列入考虑的前提。不能再简单的判断异族都是没有意图的随机进攻了，否则说不定会出现影响战局的重大差异。”伊登在讲话时，目光会在在座的众人中缓缓移动，带给大家一种他好像正在对自己说话的感觉。但他的语速仍偶有波动，还做不到鸠鲁那种坦然。

    “下面，我想阐述一下目前已知的情报。第一，本次战斗开始后不久，异族出现强行进攻营门，并成功攻破营门进入防线内部的状况。显示出我们对于相对脆弱的营门的防御力度不足。第二，当时突入进来的异族对尤菲公主发起了目的性明显的攻击，这一点可以从卡修团长和涂月列长的证词中得到证明。第三，尤菲公主曾与一个袭击她的珑人做了简短的交流，对方提到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词，计划。第四，虽然触发血雾的方式尚不确定，但维持血雾存续的应该就是那块枯木，我认为上次侧营遇袭时，也有一块类似的枯木出现在战场上，而这次异族安排了一个实力很强的羽族女子在守护那块枯木。足以说明那东西的重要性，目前尚不确定将军是否成功破坏掉了那东西。第五，从破除血雾后，异族的动向来看，对方显然也不是将本次袭击作为决战来打。他们逃离的速度很快，而且很彻底。”

    伊登稍作停顿，等待大家消化这些情报，片刻后继续说道：“通过已知的情报，我认为可以做以下猜测。第一，异族中具备一个或者多个指挥系统，并且制定战略的人有能力控制所有异族，或者说是领导所有异族。第二，异族中的领袖，我们暂时就用领袖来称呼好了，很可能对尤菲公主抱有敌意。但目前我们并不知道这种敌意是针对尤菲公主个人，还是针对比如说帝国皇室这样的泛称。第三，结合前面两个猜测，可以推导出这次战斗与之前袭击侧营的战斗的目的，有可能都是为了尤菲公主。否则时间上就过于巧合了。因而，下面将提出今天的第一个议题：是否应该尽快安排尤菲公主撤离前线？”

    伊登稍作停顿，但没有坐下，表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因而也不曾有人出言接话。伊登继续说道：“第二个议题是如果那块枯木没有被彻底破坏，即不久的将来我们还将再次遇到血雾的攻击，我们该做哪些应对？最后第三个议题是，从这次战斗的结果来看，军团的战略部署还有哪些值得改进的方向。”

    说到这，伊登结束自己的发言，坐回座位。他旁边的鸠鲁将军没有起身，直接说道：“我补充一点，目前来看，我们之前讨论过的由于我的出手击杀了那个巨大的猿人，导致异族原本的计划没能顺利展开，才有了之后的局面。那么，大家可以尝试推测一下，异族原本的战略是什么。至少提出几个不同方向的可能性来，以便大家思考刚刚伊登少将提出的第三个议题。”

    随后的流程是其他人对伊登的总结做补充。尤菲在旁边仔细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大家的发言很松散，对于尤菲这种外行人来说很难把握重点。比如其中有位将官提到那个巨大的猿人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城下，并没有人提前注意到他从远处跑来，以那种体型来说，不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很低。至于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城下的，也没有人能说得清具体的情况。很多人都是在发表类似这种战场细节上的补充。

    尤菲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众人的讨论中抽离出来，虽然伊登提出的议题中有关于自己的去留，但她并不打算加入讨论。尤菲给自己定下的原则之一就是不给大家添麻烦。抱着这样的态度，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其他念头。

    这次的战斗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取得胜利，很大程度是因为鸠鲁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近万人的调度，从提出计划到说服所有人按照从没听说过的公主的歌声作为方向指导行动，再到不被异族察觉的完成人员部署，达成合围之势。完成这些只用了不到半个晚上。甚至他在拍板敲定战术时，鸠鲁本人根本没有亲自听过尤菲的歌，具体的效果只是伊登口头汇报过而已。

    鸠鲁将军果敢的决断力和高效的行动力是取得本次战役胜利的关键，是最应该被记录到这场“楼堡保卫战”中的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是重锤军团的将士们上下一心地英勇善战，毕竟身处视野极差体验也极差的血雾里仍然能够一如往常地发挥战力就是一件非常难能可贵的事了。

    至于尤菲那奇妙的祷文歌声，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就算没有尤菲，军团中同样有可能找到其他达成这一效果的手段。如果非要说尤菲在这场战斗中起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更多的是身为皇女，英勇地亲临一线与将士们并肩作战对大家的激励。这才是只有尤菲能做到的事。

    但从故事性的角度来说，相信后人对这场战役的记忆很可能会与实际情况有所偏差。公主的神秘歌声对战斗的影响势必会被夸大，包括伊登在战场上率先破坏维持血雾的装置这一改变战争走向的关键事实同样如此。反而是真正意义重大的将军的决断和将士们的勇敢很可能被后人低估。虽然尤菲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有关战争的知识，但她多少了解帝国的历史，以往的战争在记录里从来不曾提及将士们严谨地纪律和艰苦的训练，也不曾提及普通士兵面对的压力与恐惧。流传下来的几乎都是传奇将领的故事和影响战争走向的重大转折。

    想到这些，尤菲不禁对战争加深了一层崭新的认识。

    会议中，伊登提出的三个议题都很难得出一致性的答案。对于尤菲的去留，谁也说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于血雾战术的防范，现在大家连如何触发出血雾都模棱两可，最靠谱的猜测是敌人会在一个或多个显眼的异族身上施加某种条件，之前的侧营战斗中是跃上营墙的狼人，而这次就是那个莫名其妙长得那么大个的猿人。不过好在他们见到了维持血雾的东西的样子，下次再遇到时，说不定就有了提前察觉的机会。

    而第三个议题，大家给出的猜测五花八门。还是涂月这个本不应该参会的人提出了一个似乎最靠谱的想法。涂月提出，之前在侧营时异族并没有受到血雾的影响，至少没有像这次这样直接停住了所有动作。遽尔推测，可能需要在血雾被触发之前，施展另外一个术法或者仪式或者别的什么条件，才能让这个战术达到完美的状态。

    更重要的是，在侧营的战斗中，异族从一开始就利用血雾隐匿了身形，直到接近营墙方才显露。这与本次战斗是不同的，本次战斗中除了作为触发条件的巨大猿人，其他异族部队的进攻路线都是可以确认的，并没有提前受到血雾的掩护。在座的人里，涂月是唯一注意到两者差异的人。

    也就是说，很可能异族并没有太复杂的计划，他们动用了一万多人来，就是想借助血雾掩护，直接突破楼堡的防守，袭击身在轻语镇的尤菲。而这两次进攻所采取的不同方式，其实是异族在试验血雾这种东西的使用方式，毕竟这种方式并不曾出现在以往的战场上，不光是人类一方，很可能异族一方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这个推论似乎很有说服力，却又带出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尤菲？

    就在大家渐渐陷入思考困境时，守在门外的卡修团长突然推门进来，走到鸠鲁身边对将军耳语了几句。

    随后，鸠鲁将军对大家说道：“索洛托将军回来了，计划三天后在秋霖镇开一次战略会议，刚刚有传令兵来通知我尽快前往。这样的话，关于尤菲公主的事项就留到那时候再讨论吧。明天尤菲随我一起去秋霖镇好了。”

    秋霖镇的位置在崭丘的西南方向，与轻语镇之间有一条修整得还不错的道路，两地的交通比较方便，乘车前往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之前索洛托将军回王城去负责女帝巡礼的筹划及安保事务，最近才重新回到前线。他的冰雷军团此时正与芙蕾将军的蔷薇军团一同驻扎在崭丘东面的朝陵谷北部。前些天传过来的消息说他们打退了两次异族规模不算太大的反扑，现在正在那边积极建设营地，准备后续的战斗。

    尤菲对鸠鲁将军的安排表示赞同，有鸠鲁将军为自己说话，这次她应该也可以参与到将军级别的作战会议中去了。尤菲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离开教堂大厅后，尤菲向伊登询问了在侧营听说的关于火焰之剑、闪光投枪和执掌旗帜的三位公主的故事。

    伊登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到那本故事书，书名叫《三公主传奇》，故事的篇幅不算短，如果想要具体了解，不是简单几句可以说清楚的。既然已经确定下来后续的行程，伊登便提议明天在路上讲给尤菲听。

    原本涂月是不在此次行程之列的，随行人员除了为尤菲驾车的军士外，就只有六名鸠鲁将军的近卫。但涂月反复诉说自己也对伊登的故事感兴趣，半强迫地要求伊登带着她一起去。伊登见平日里对读书无感的涂月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兴趣，而且涂月在楼堡的守备队列中并非无法替换的重要位置，虽然为难最后还是同意了。只不过将军已经定下了人数，伊登只能将涂月与那位驾车的军士做了替换，请示鸠鲁后，后者只说伊登可以自行决定。

    于是，涂月再次破例加入了尤菲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