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回遗忘堡（三）
“别冲动，跟我来。”那是令康德意外同时又格外熟悉的声音。 “琳姐？”康德立刻想要转身确认。 “别动，可能有人在监视。稍后我会从广场南边的小巷离开，你离我远一点，跟上来。”琳把声音压的很低，听起来有些虚弱，像是生病了的感觉。 康德想要追问，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随后琳悄悄离开了广场，康德则稍等一小会后跟了过去。他刚刚经过巷口，身后的广场上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处刑结束了，康德不禁攥紧拳头。 康德遥遥跟着琳，她的背影看起来更加瘦削，走路的步伐很急，时刻警惕着周遭，十分戒备。几乎在遗忘堡中绕了一整圈，期间还从一间酒馆和两处店铺中穿过，并在同一条小巷中反复往返了三次，最终才来到目的地——康德与琳的家。 “琳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一进门，康德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房间里黑漆漆的，琳在窗口小心翼翼地反复检查户外。康德见她如此小心，继续说道：“没人跟着我们，琳姐你太过谨慎了。” 琳将信将疑地看着康德，看得出来她此时格外紧张，片刻后才稍有缓和。 “我也不想啊。你也看到了，被他们抓去的人一个平安回来的都没有。”说着，琳走向厨房的方向，转而说道：“你没吃东西呢吧？家里没多少食物了，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那都没关系，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康德焦急地追问。 琳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些干粮放到桌上，她坐到康德对面开始讲述。 一年前，海妖团归航后大举反击，望和家族完全不是对手，只坚持了不到一天就被彻底击败。随后，海妖团宣布解散，与全体岛命一起宣誓服从“使徒”的领导。那时公开表示不顺从的人在短短几天内全部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快就没有公开的反对者了。 那位使徒自称使徒名为“权能”，真名似乎是叫克洛狄斯。这个名字是后来打听出来的，但是很可惜，没能就此找出他的来历。实际上岛民中见过这位权能使徒本人的都寥寥无几，能够接触到的是包括佩樾在内的六个人，他们作为使徒大人的代行者负责岛上的各项改造计划和生产安排。 所谓的改造计划就是以海寰山中的优质矿石为基础，将整座遗忘岛打造成一座兵工厂。一年时间过去，现在全岛上下都在为此目的而工作。上个寒冬之后，不断有人乘船上岛，陆续加入兵工厂的建设与运作。岛上的原住民则不断被替换下来，除了一部分具备突出技能的原住民外，其他人为了得到必要的物资不得不去从事伐木、采矿等最辛苦的工作。尤其是深入矿坑的勘探工作，死在下面的原住民不计其数。 原住民们拥有的房屋，只要被认为合适就必须改造成工坊，不同意的通通被杀，同意了的也不得不搬到城外的集体住所去。 琳和康德的这间房子的平面空间太小从而幸免，而琳因为身体原因，被安排到制衣工坊工作，她本来也会一些这方面的技能，工作还算轻松些。但在大概二十天前，她也被无故辞退了。没有工作就没有食物来源，这也是家里连干粮都所剩无几的原因。 岛上原有的住民们原本就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稳些的生活，他们这群侵略者一来就收走房子，掠走财物，限制自由，强迫劳动，仅提供很少的物资以供生活。这些就让大家非常不满了，可那群侵略者却还有更加恶劣的行径。 大概百天前，有三名矿工因为误闯进山脚下的一个隐秘的山洞，被巡逻的士卒当街砍死。而代行者们给出的解释是，他们意图偷取财物，就草草了事了。 两天后，一条消息在原住民中流传开来。那天误入山洞的其实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当时还有一个小孩在大人的掩护下跑掉了。而那个小孩说，他们看到山洞里正在进行非常恐怖的实验。而后有大胆的人偷偷潜入进去，切实发现了他们用原住民做人体实验，试验各种药物的证据。 康德听到这时，马上想到了当初的莉莉，莉莉的失忆就是被那些不知名的药物所致。那群人的药物试验并不是上岛之后才做的，而是早就开始，只不过现在一下子有了充足的实验材料罢了。 这次代行者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公开表示这岛上的一切都是他们作为胜者在当初那一战中得到的战利品，其中也包括所有原住民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并且当众处刑了四十多个参与散播消息的人。 从那之后，原住民中有胆识的人们纷纷站出来，间接支持或直接参与了一系列的报复活动。较为激进的那群人成立了反抗组织，试图通过武力破坏的方式争取应有的权利。但效果并不理想，前几天小七他们就差点把一座冶炼炉炸掉，很可惜最终失败被抓了。 照这样下去，原住民们被完全奴役也就是时间问题。寒冬将至，像琳这样被辞退了工作又没有体力干重活的人几乎必然死在这个寒冬，下一年的遗忘岛恐怕就是一个全新的遗忘岛了。 琳在反抗活动中参与的并不深，但她在反抗组织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因为她是极少的几个当初没有被收缴全部财产的原住民。她和康德用四年时间攒下来的钱币还在，当时只上交了很少一点就蒙混过去了，毕竟侵略者们也不相信她一个弱女子能有那么大一笔财富。而琳现在则成了反抗组织中最大的赞助者。 只不过那些钱币其实都被浪费掉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合理购买物资的渠道，那数百枚方纹币即便到了王城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但在现在的遗忘岛仅仅支持了几次失败的反抗活动就所剩无几了。 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口气告诉了康德。康德也简单说了说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但他没有提到白爵、梦蝶和海底城这些耸人听闻的内容，只是大略地说当初受伤逃进丛林，被在丛林里隐居的人所救。然后跟着那人学本事，直到今天才回来。 当康德说到自己曾经和佩樾战斗的时候，琳紧张得不行。佩樾是现在岛上公认的最强者，没人可以打败他，他也是反抗组织最大的阻碍。只要佩樾及时赶到，无论计划多么巧妙的行动都必然会失败，无一例外。 “以后要怎么办？康德，你要留下吗？”两人讲完过去一年的经历，还来不及唏嘘，就不得不继续着眼于当下。 康德如实回答说：“本来我是想回来报个平安就离开的。可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别，你有地方去最好，连夜就走，离开这。”琳坚定地说道。 “不行，我现在比之前强了不少，应该可以保护你的。要不……”康德想带琳一起走，可转念一想，白爵恐怕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就在康德犹豫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声音有节奏，两轻一重的循环了三次。 琳对康德做出嘘声的动作，示意他别出声。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回应似的轻轻叩了两个门，外面的人便从门缝插进来一封信件。随后门外传来一阵快步离开的声音，应该是敲门的人走掉了。 “怎么回事？是认识的人吗？”康德询问道。 琳拆开信封，借着窗口的月光边读边说道：“是我们在巡逻队里的内应。不好，这里被发现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说着，琳急切地跑上楼，拿了一个事先就打包好的包裹下来。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门外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火光。 “竟然这么快？我们从后门走。”说着，琳一把拽住康德朝楼上走去。 “后门？咱这房子哪来的后门？” 很快，琳就用行动回答了康德的疑问。琳的卧室的墙壁上被开出一个空洞，拆下掩饰用的石块，便能通到房子后面。空洞的大小可供一个人半蹲着进去，外侧的墙壁上有简易的把手，琳似乎是准备扶着把手慢慢下去。 康德果断拉开琳，率先跳了下去，并在下面接住后跳下来的琳。 “我们去哪？” “信上说，是有叛徒主动到巡逻队汇报。那样的话，恐怕城里都不太安全了。先到工坊那边的巷子里躲一晚，明天一早出城避避再说吧。” “可之后怎么办？马上就要寒冬了。”康德认为琳的计划并不靠谱。 “出了城，你就可以回去了啊。上一个寒冬怎么过的，这个寒冬你还是一样过呗。刚刚我就想说，我把你攒下来的钱都花掉了，对不起，以后你还得重新想办法。” “什么呀，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嘛。你们的反抗组织原本是什么打算？我可以帮忙。就算打不赢，至少我能缠住佩樾，这样会有胜算吗？” “别闹了。反抗组织根本就没有长远的打算，就算现在能赢下一场，赢下十场，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大陆人铁了心要我们的矿石，要在这里建兵工厂，我们没可能和整个帝国作对，不是嘛。” 两人边说话边留意着追兵，琳对附近的巷道非常熟悉，尽管对方人多，但借着夜色的掩护，两人有惊无险地逃过了第一批追捕。 那些巡逻兵在追赶时态度并不坚决，追出一段就自动散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态度让康德想动手都找不到机会。 但与他们这边的有惊无险不同，巡逻队同时也在追捕其他人。这一夜整座遗忘堡都极其热闹，到处都是追捕者和逃跑者的身影，有不少与反抗组织无关的平民都被连累其中。或者可以说，这分明就是借着抓捕反抗组织的名义大肆逮捕原住民。 康德两人一口气跑到东门附近的工坊区，这边是缝制甲胄和制作箭矢的区域，工人们循环倒班，昼夜不停地工作，因而比住宅区那边多了不少人气，也更有利于隐蔽。追赶过来的巡逻队又是十分随意的搜查一遍就草草结束了。 藏在巷道阴影里的康德见追兵们直到离开甚至都没有靠近他们隐蔽的位置，疑惑地说：“这群人都这么粗心大意吗？” 尽管追兵并不积极，可这一路跑来也把琳累的够呛，直到确认追兵离开，她才终于敢大口喘气，同时说道：“他们一直都这样，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反正认定我们跑不出去，就算抓不到，没有食物也过不去寒冬。” 是啊，无论如何，寒冬都是个大麻烦。对方完全掌控全岛的食物供给，反抗是不可能有出路的。这样说起来，挺身而出的人们其实也都很明白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胜利，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口气而已。 可是没用。力量是绝对的，无论是顶部战力、人数、武器装备，乃至团结程度双方都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从傍晚处刑台的状况来看，都不消说支持，他们就连岛上其他人的同情都得不到。 想通了这些，康德便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琳姐，跟我走吧。这是唯一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