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不止（一）
煦济是个体型纤瘦，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的男人。听利奥说他今年三十二冬，但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外表比实际年纪大得多。 要不是提前听了利奥的一番描述，阿尼娅绝对无法把这个男人与那么多厉害的标签联系在一起。 煦济今天讲的竟然是一趟朴实无华的古文课，也就是关于帝国早期甚至更加久远的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文字或者疑似文字的知识。 煦济的课在公示栏中一向都是不写课程内容的，以他的名头并不需要用特别的内容来吸引学生。但今天的课程内容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说确实都没什么用处。 最初一段时间大家还兴致勃勃，以为所谓的古文只是老师吸引大家的噱头。毕竟在煦济所有出名的头衔中，可没有“古文专家”这一项，最多也就是个“古文研究者”还是偏业余的那种。 可随着课程的深入，大家渐渐认清事实。看来煦济今天是铁了心要给大家讲古文了，而且还在不断向晦涩的内容演进。顿时有不少人兴趣缺缺地离开了教室。 和公开授课的原则相同，学生内完全自主学习。上课期间只要不严重扰乱秩序，提前退场是没问题的。 利奥是煦济的学徒，他肯定不会提前离开，而且在他看来，所有未知的知识都是值得学习的，即便不能深入，浅尝辄止也是很好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身边的女孩竟然对这趟古文课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比他听得更加认真。 平心而论，这堂课并不生动，讲述的知识也没有太多出人意料的内容。既没有轰动性质的研究成果发表，也没有足以影响语言或写作专业未来发展的重要议程提出。甚至课程中相当长的篇幅都是在讲述关于编纂翻译古文的方法，也就是如何将那些来自久远过去的文字转译成今天大家都熟悉的语言。 其中还有很多案例使用的都是帝国建立之前的碑文或铭文，当代学者大多认为那些图形根本就不是文字。 而煦济提出的观点似乎是想说，文字本身的更迭是有规律的，他在考虑总结这些规律。并且提出了几个他做出的关于文字更迭进程的判断。也就是一些简单的文字，从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情景推测不同的写法，从而串联出它们的演进过程。 只是他只字未提这项研究的实用性，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积极的研究热情。或许他也和在座的很多人一样，认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堂课就只不过是兴趣使然罢了。 这堂课用掉多半天的时间。临近尾声时，煦济半开玩笑似的对着台下的学生们说道：“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坚持听到最后，我很高兴还有大家愿意和我一起思考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知识。” 他的话逗乐了讲台下的不少人。 随即，他收敛笑容，转而严肃地继续说道：“在我看来，知识就是知识，并不是我们能够看得出用途的才是知识。如果暂时看不出用途，很可能只是我们的眼界还没达到看懂它们的程度。作为学者，无论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在还没有花上一番功夫深入研究之前，就武断的做出其无用的判断。那么很遗憾，傲慢必将是你未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利奥带头为煦济老师的话鼓掌。阿尼娅迅速反应过来紧跟着鼓掌，随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开始热烈地呼应。 讲台上的煦济向大家做了个标准的感谢礼。作为课程的结束，这似乎很圆满。 但煦济却并不满意，而是恶作剧似的写下一个课程中没有提及到的古文字，转而向台下的众人提问道：“本来这节课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我看到大家依然兴致勃勃，便临时想再加上一个题目。大家看看，这个字应做何解？” 讲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古文转译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一事一例，压根就没有举一反三的情况。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就难住了所有人。 煦济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又补充道：“如果有谁能说出与我相近的答案，我就答应他一件事怎么样？有想知道考试题目的，或者有课题需要我帮助的，快来，大家踊跃点啊。” 利奥小声对阿尼娅说道：“老师的恶趣味又来了。” 阿尼娅对利奥的话全无反应，反而是在认认真真思考再三后举起手来。看得利奥一愣。 “这位女同学举手了，哈哈哈。太好了，我对你好像没什么印象，不好意思。方便的话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煦济对阿尼娅说道。 阿尼娅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才开始说道：“老师您好，您对我没有印象很正常，我是第一次来听您的课。我叫沙耶，是个新生。” “哦哦，沙耶。”煦济看了一眼坐在阿尼娅身边的利奥，好像想到了些什么，继续说道：“那么就请沙耶同学来说说你的见解吧，得说你自己的理解哦，如果不是你自己的想法，那现在就可以坐下了。” “啊？”阿尼娅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您会觉得我要说的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呢？” 利奥赶紧站起身来解释道：“老师您放心吧，我对您的问题一窍不通，我都没想到她会举手。” 煦济一听，立刻态度诚恳地道歉说：“哎呀，你看看我。刚刚还说不能傲慢的对待知识，怎么现在就先入为主的下判断了呢。对不起，沙耶，是我说错了。请说出你的答案吧。” 煦济的态度着实令阿尼娅吃惊，这可是来自王族的道歉啊，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不过看到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是这位老师的正常状态，没有人对他的举动表现出相同的惊讶。 随后，阿尼娅便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其实煦济出的题目是与之前的课程有关联的，虽然更有难度但绝不是无迹可寻。但让阿尼娅有信心在这种场合站起来的却是她想到不久前还在林生城的时候，在耶洛庄园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书上记录有关于古文转译的许多论述，虽然那本书上提到的案例并没有这堂课上煦济讲的那么久远，大多都是距今四百到五百年范围内的文字，但转译方法是相通的。 之前读到那本书时候，阿尼娅只是觉得有趣就翻了翻，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用上了。或许正像煦济老师说的，没有无用的知识，只是还没到使用的时候而已。 煦济似乎并没有读过阿尼娅看的那本书。他对阿尼娅给出的回答表示出了极大的肯定。 阿尼娅很想告诉他其实这些并不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可这会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看过的那本书的书名和作者名了。毕竟当时她也只是随手翻了翻而已。 真是的，那会更认真些就好了。阿尼娅懊恼地想。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煦济马上就准备兑现自己的承诺：“沙耶同学，你的答案超出了我的预期。虽然解释的有瑕疵，但是很好的把握住了转译的逻辑。说说看，你有什么想让我帮助的事吗？” “老师，我，我想做您的学徒。”阿尼娅坚定地说道。 周围人被她的话逗笑了，没人相信这样就能成为煦济的学徒。 煦济也对她的话表现出了惊异，但似乎和在座的其他人意义不同。 阿尼娅以为是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急忙转而说道：“我想跟着您学习，即便不是学徒，让我做其他什么都可以。” “哈哈哈，有意思。你是利奥的朋友吧？他可能还没告诉你，我收学徒可是很严格的。不过我觉得沙耶你很有趣，我有点喜欢你这种冒冒失失的性格。明天来找我吧，不一定收你为徒，但我想给你个机会。” 说完，煦济转而对在场目瞪口呆的众人宣布道：“好了，这堂课到此结束。都散了吧。” 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我的天啊，你可吓死我了。”离开教学楼后，利奥对阿尼娅说道：“真没想到，沙耶你这么厉害。” “为什么会吓到学长？课堂上回答教师的提问不是很正常的吗？”阿尼娅不解地说。 利奥欲言又止，思考再三才回答说：“或许你是对的，只是我们都想多了。” “什么意思？”阿尼娅还是不懂。 “怎么讲呢？这么说吧，你在举手的时候，对自己的答案有多少信心？”利奥反问道。 “多少信心？没什么信心啊。我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对阿尼娅来说，不就是上课回答提问嘛，就算错了又能怎样。总不至于因此被打一顿或者罚钱吧。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你是新生，敢想到什么说什么。在场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可都不敢这么干。归根结底，我们怕错。万一在老师的课堂上出了错，问题可是很大的。” “有什么问题呢？会影响测评成绩耽误毕业吗？” “怎么会，毕业什么的才不重要呢。我们是担心自己在老师和其他人心目中的看法。万一说错了，在这种场合闹出笑话来，搞不好会一辈子被人记得，万一将来搞出某项成果出了名，现在的糗事在未来就成为笑柄了。学者的圈子很小，每个人都很重视自己的声望。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想法可能也是老师说的傲慢吧。” 阿尼娅在心里重复了几次利奥的话，但她仍旧没能理解。说到底，不同的成长环境带来不同的价值观念，利奥看重的与阿尼娅看重的完全不是同一类东西。 看到她的样子，利奥哈哈一笑说道：“还是你的状态好，明明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却在杞人忧天。或许我们都是庸人自扰，沙耶你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呢。” “学长是在拿沙耶开玩笑吗？”阿尼娅莞尔一笑，打趣地说道。 “这个话题就到这吧。明天可以去见老师，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沙耶你得好好把握呦。” “对了，学长。去见老师要准备什么吗？要不要给老师带点礼物什么的？”阿尼娅天真地询问道。 “想什么呢，会让老师看重的东西，恐怕把咱俩打包卖了都买不起。老师有可能会提些问题什么的，要是说做准备的话，那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让明天的状态更好些吧。” “提问啊。我开始紧张了。” 阿尼娅心想，确实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得到这种机会。希望我的好运气可以继续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