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绝望与拯救（四）
当叶背着昏迷不醒的阿尼娅一口气跑回到镇上的教堂时，他整个人完全脱力紧跟着晕倒在地。虽然只躺了不到一天他便苏醒过来，但全身性的深度冻伤没有个百十来天的修养肯定好不了。 波越比叶的情况好得多，至少没有全身性的冻伤，只是手脚比较严重些。 他用自己未来的收入做担保，方才说服教士大人同意为阿尼娅使用宝贵的药物。按照惯例，换做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甚至都不会被允许带进教堂。每年寒冬都会死很多人，多一个不多救一个不少，教堂也没有办法。 叶苏醒后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他那样的身体还要出去干什么。波越则干脆把家搬到了教堂，准备在这陪阿尼娅继续过冬。 波越家里的老佣人和特蕾莎修女一同照顾昏迷不醒的阿尼娅。波越对护理病患方面知之甚少，他呆在这除了跟着担心其实也帮不上太多忙。 阿尼娅被困在废墟瓦砾下至少三天，谁也不知道叶发现她家的危机时房子已经塌了多久，甚至波越都搞不懂叶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虽说小镇附近地势开阔，那些风车之类的高大建筑大都建在小镇北边，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瞭望远处的。 依森镇上最高的建筑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这间教堂，在教堂上面的钟楼里确实可以看到森林外围。可这霜雪寒天的，叶为什么会这么巧跑到钟楼上去？ 还是说叶其实就在阿尼娅家附近过冬，而不是如他本人所讲待在依森镇？波越想不明白。 四天后，已经尽可能尝试了所有可能有效的药物后，阿尼娅依然没有苏醒的征兆。她的身体异常虚弱，目前还处在环境恶劣物资匮乏的寒冬之中，教士大人来劝过波越好多次，差不多就赶快放弃得了，她用掉的药物已经比她这个人更加贵重了。 如果不是叶坚持说救出阿尼娅的时候确定有看到她还保持着意识，有睁开过眼睛。波越恐怕真的放弃了。 理性的考虑，毕竟是年纪只有六冬的少女，这个年纪就算不经历这些苦难，身体正常的死在寒冬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波越家里与他同辈的就有四个人在第五或第六冬突然死掉，似乎除了死去之人的母亲以外，并没有更多人表现出悲伤。他们的父亲，沃西尼领主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即便是林生城的贵族，除了很有地位或者是在战场上光荣战死的人，其他人连隆重葬礼的资格都没有。至于普通的平民，则是连可以探访的墓地都不会留下。 这天阿尼娅突然发起高烧，即便是一向很关心她的特蕾莎修女，也只能遗憾地表示这种情况基本没救了。 但波越还是不愿相信，发烧使得阿尼娅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润的光泽，如果不伸手去感受那异常的温度，看起来就和正常睡着没有多大差别。她既没有痛苦的皱紧眉头，更没有剧烈的辗转挣扎。 如果是童话，这里就该带着治愈之吻的王子出场了吧。波越万分希望自己是那个有特殊能力的人。 屋外的风雪不知何时悄悄停息下来，算算日子，寒冬中最冷最难熬的时间已经差不多过去了。 等到修女再一次来帮助阿尼娅饮下流食时，少女的呼吸已经羸弱到微不可闻的状态，吃东西更是完全做不到了。特蕾莎对波越摇了摇头，说：“她扛不住了，如果您愿意，就在这陪她最后一程吧。” 特蕾莎离开房间后，波越坐在床边看着阿尼娅的脸发呆。他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正在崩溃，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在脆弱的内心中划出的一块珍贵领域，小心呵护着，让朴素的感情在里面静静地成长。 虽然机智的阿尼娅好几次察觉到他的告白都不着痕迹地打断，尽管看起来还有一个叶挡在他们之间，但波越毫不怀疑终有一天他能将这个女孩娶进家门。至少在依森镇，没有比他条件更好的男性了。 波越没有他父亲那种气度，他知道就算自己是长子大概也当不了领主。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连保护一个普通女孩的能力都没有。虽说他和阿尼娅之间的关系比起情侣或许更像是玩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波越一度认为自己能给阿尼娅带去幸福的好生活，能让她为自己展露出完美的笑颜。可现在，眼前的现实告诉他，他做不到，他救不了她，他什么都做不到。 阿尼娅头上那缕特殊的荧绿色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几乎消失不见，空虚的身体逐渐失去仅有的生命气息。 到了这时候，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少女的生命即将走入终结。 身后突然响起“哐”的一声，静谧到几近死寂的氛围被彻底打破。波越意识到是有人暴力地推开房门，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会这么干的人就只有叶了。 波越情绪低落，根本就生不起转身查看的念头。 “快点快点，一定要赶上啊。”果然是叶的声音，但这话显然不是对波越说的。 波越默然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全身笼罩在深灰色披风中的高大男人。那人头上戴着厚实的兜帽，脸上似乎还带了面具之类的东西，房间里的昏暗光线不足以让波越看清楚那人的样貌。 叶先是冲到阿尼娅身边，确认她的状态后急匆匆地对波越说：“他能救阿尼娅，我们快出去。” 波越莫名其妙地被叶扯出了房间。期间那个神秘男人对叶说了一句：“记得你答应的事。” 叶头也不回，回答道：“放心，请你快救她。” 出了房间，叶把房门关好后疲惫地靠坐在门边。看得出来他的身体也是濒临极限的状态，同时波越还惊奇地发现，叶身上那些严重的冻伤似乎好转了些，这才过去三四天而已。 不过这些显然都不是波越关心的重点。 “那是什么人啊？”这才是波越最关心的。 “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他能救阿尼娅就行了。”叶心不在焉地回答。 波越被叶的态度搞得有些火大，正要发作却又想到本来阿尼娅也马上要不行了。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什么办法能救人，恐怕他也会不顾一切地试试看。 这样一想，波越转而问道：“你答应那人什么了？我能帮上忙吗？钱币什么的，你恐怕也拿不出多少吧。” 叶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如果说有什么要帮忙的话，那就是忘掉这件事。等阿尼娅醒了，就说是修女救了她。对教堂的人就说不知道发生什么，突然就转好了。行吗？” “你对那人这么有信心？”波越追问道。 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 波越还想继续追问，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那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看也不看波越，只是对叶说道：“已经没事了，过一会就能醒过来。我先走了，记住你的承诺，叶。” “嗯。”叶站起身来，简短地回答后便冲进房间。 波越看着那个神秘的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完全想不出他是什么人，如果林生城的人他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前后也就只过去四天左右的时间，叶不可能从其他城市找来帮手。就算是坐蒸汽列车去王城，这点时间也不够来回行程的，更何况寒冬里列车根本不运行。 不过这会显然不是关心那个人的时候。波越回到房间，看到叶正坐在之前自己坐的位置，捧着阿尼娅的手，专注地看着她。 阿尼娅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波越伸出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像烧退了一些，但依然很热，呼吸平稳了些但也还很微弱。 波越皱起眉头，说道：“那人都干什么了，咱俩几句话的功夫就完事了，这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嘛。” “别吵，阿尼娅要醒了。”叶的话音刚落，阿尼娅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波越双眼瞪得老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奇迹吗？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会这样？ 阿尼娅的意识在空虚的黑暗中徘徊了很久，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做不了。就好像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没有身体存在的感觉，更没法动弹。 时间似乎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直到她看到光芒闪现。那光芒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且规模巨大的图案，图案一层接着一层向四周延伸，一直扩大到她视野之外。 片刻后，图案稳定下来。阿尼娅隐约看到有个身影站在那复杂图案的中心，还没等她看清楚，图案中突然升起一道绚丽的光辉。 光辉冲破黑暗，感觉重回身体。缓缓睁开眼，波越站在面前，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 阿尼娅觉得波越似乎是看到什么难以相信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身体的感觉逐渐清晰，她感觉到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正攥着自己的手，她尽力将视线稍稍挪动一些，想要看握住自己的人。 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哇偶，我又看到神明的眼睛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哪有什么神明，眼前的分明就是熟悉的叶子哥嘛。 “叶子哥，叶子哥。”阿尼娅发出微弱的声音。 “嗯，嗯。”叶郑重地回答，然后语气温柔地说道：“阿尼娅，我在这。别怕，我在这。” 阿尼娅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暖流顺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流进自己的身体，很安心。 她的脸上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