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邮差（二）
徐耘将今天写完的信按照顺序摆到桌上的木盒中，又从最上面拿出马上要送的信，之后当着夫妻二人的面把木盒锁上。 木盒盖上贴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叶芙10月12日”。 “现在就去送第一封信吧。”徐耘将拿出来的那封信装进背包。 “这时候应该还在幼儿园。”不等徐耘开口询问，男人就说出了可能的目的地，“人民路晨星幼儿园。” “好。” 上车后，男人坐在副驾驶，女人一个人在后座。 写信的时候几乎全都是女人在说，信写完男人的话倒倒多了起来，只是大多在说自家的情况。 从男人的叙述中，徐耘获得了不少信息，在抵达幼儿园之前对这个遭逢大难不久的家庭建立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这一家很不容易，但徐耘旁观了那么多的人世悲欢，叶芙一家就是一个有着普通幸福的普通家庭，遇到了一件不那么普通的灾难，变成了一个有着普通悲剧的普通家庭。 这样的普通，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 在幼儿园保安室里等待的时候，徐耘胡思乱想着。 虽然把信都拿出来做证据了，但幼儿园的老师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把他带进了保安室，然后去找叶芙。 那夫妻俩也跟着一块去了。 徐耘向一旁警惕地盯着他的保安点点头，把目光移向窗外，此时老师们正招呼小朋友们回教室上课。 [真是难得] 等小朋友全都进了教室，才有两个老师领着一个小姑娘出现在院子里，夫妻俩跟在旁边，满是怜惜地看着小姑娘。 见到这小姑娘的第一眼，首先冒出来的是“空洞”二字。她脸上只有木然，目光似乎聚焦在虚空，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师的脚步。 徐耘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信封拿在手里静静等待。 他在脑海中推演，如何才能尽量避免对小姑娘的二次伤害。 这时候他才恍然失策，不应该直接来幼儿园单独接触孩子的，至少应当先同孩子现在的监护人交流沟通，确认了应对孩子的态度之后，再来找孩子。 不过现在考虑这个已经迟了，保安室的门被推开，那个小小的、失去了心的布偶娃娃出现在徐耘面前。 “这是我们园长。”之前那个年轻的老师向徐耘介绍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女老师。 “园长好。”徐耘点头致意，“我受叶芙的父母所托，来给她送一封信。” 小姑娘的眼睛动了动，她抬头看清了说话的徐耘，然后目光下移，钉在信封上，脸上有了些神采。 园长女士打量着徐耘：“您好，叶芙的情况您应该知道……” 具体什么情况，她没有说透。 “是的。” “叶芙还不认识许多字，让郑老师给她读信怎么样？” 徐耘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已经有些虚幻的夫妻俩。 “没问题的。”女人这么说。 徐耘这才点点头，然后蹲到小姑娘跟前。 小姑娘的目光随着徐耘手里的信封缓缓下降，最后低着头。 “叶芙小朋友你好，这是你爸爸mama写给你的信。”徐耘将信封递出去。 小姑娘看着信封停在身前，禁不住抬头看了眼徐耘，然后又低头，缓缓抬手，捏住信封两角。 她把信封竖着举起来，举在脸前，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 直到这时候，她才仿佛天使坠落人间，有了属于人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徐耘想要安慰一下她，只是胳膊动了动，终究没有抬起来。 他站了起来，朝年轻的老师道：“麻烦郑老师。” 年轻老师朝蹲下来，语气轻柔地开口：“老师读给你听好不好？” 小姑娘扭头看着老师，许久才张开嘴：“好。”声音又轻又细。 老师牵着小姑娘走到院子里，并排坐在彩色塑料凳上，成功从小姑娘手里取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取出信纸后还对着信封确认了一眼，保证没有漏什么东西。 小姑娘被老师半搂着，歪着身子紧紧盯着老师展开的信纸。 “芙宝，在家有没有听爷爷奶奶的话……” “有。”小姑娘用细小的声音做了回应。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世界，夫妻俩蹲在女儿面前，说着那些女儿永远也听不见的话，身影慢慢地消散。 委托完成了。 徐耘收回目光，看向园长：“既然信送到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您慢走。”园长将他送出保安室。 走出幼儿园，回头透过栏杆朝院子里看去，小小的身体靠在老师的怀里，听着母亲未能亲口说出的话，盯着信纸的眼睛里似乎有光。 [下次再见] 徐耘回头。 写给孩子的信不会太长，哪怕老师的语速已经尽可能地放缓，这一封信也很快读完。 “很远的地方。”看着老师将信纸折好收进信封，小姑娘发出细细的声音。 老师的动作一顿，搂着小姑娘的胳膊不禁收紧：“是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 “他们一直在往回走。”园长的声音让郑老师松了口气，“但是担心咱们的叶芙小朋友，所以写信寄回来。” “一直。” “对，一直，一刻也不停。”园长从郑老师手中拿过信封，稍稍犹豫，递到小姑娘手里，“把信收好吧。” “嗯。”小姑娘抱着信，重重点头。 园长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正要让郑老师带她回教室，又听她问道：“邮差叔叔，是刚刚那个人吗？” 听到这个称呼，园长不免升起疑惑，但面对着小姑娘探询的目光，她还是点头：“是的，就是刚才那个人。” 郑老师连忙起身，小声解释：“信里说叶芙每年生日都会送一封信过来。” 园长恍然，微微点头，让郑老师带叶芙回教室。 目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进门，园长回到保安室，对着访客登记表上填写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 电话里传出的是刚刚那位年轻人的声音。 园长深吸一口气：“徐先生您好，我是晨星幼儿园的园长，刚刚才见过面。” “哦，哦！”对面恍然，“园长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刚刚听郑老师说，信里写了要在叶芙小朋友的每个生日都送一封信，您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准确来说，会一直持续到叶芙三十岁，这些信将全部由我交到她手上。” [三十岁！] 园长先是震惊于这项任务的时间，随后又叹服于真的有人愿意用这么长时间去完成一个承诺。 不过她很快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缘由：“那您和叶芙小朋友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联系过吗？” “还没有。”对面的声音似乎警觉起来，“是有什么变故吗？” “或许您还不知道，她的爷爷奶奶准备带她回乡下老家。两位老人无法承担还有十多年的房贷，正委托亲戚准备把房子卖掉，带叶芙小朋友回家读书。” 对面没有回应，园长说出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我想，您或许需要先和老人家联系一下，确定以后的地址。如果您需要，我这里有叶芙小朋友登记的住址信息。” “是这样么。”对面的声音依然平静，“那麻烦园长您了，感谢您的提醒和帮助，地址发给这个号码就行。” “好的。”园长答应下来，“那么，祝您顺利，再见。” “也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通话结束，园长将这个号码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