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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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恬最后还是留下了,但她拒绝了桑衔枝提议的睡客房,坚决在客厅沙发凑合过一夜就好。 她的理由是自己还没有洗漱,这里也没有她可以换洗的衣裳。 今晚这一通折腾,若不洗漱,她是绝对不肯到客房的床上去睡的。 桑衔枝见她坚持,也没有强求。 而且她今晚先是受到惊吓,又陷入了不好的回忆,还昏迷发烧,人已经够累了。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桑衔枝只想让她好好休息,于是去客房给她抱了枕头和被子出来。 盛恬坐在沙发旁,再次测量体温。 桑衔枝将枕被放在沙发上,心想还好他当初买了套大的沙发,舒适程度跟单人床的区别不大。 “我看看。”他铺好了沙发,见盛恬把体温计拿出来,便伸手去接,“37度2,已经降下来了。” 盛恬点头:“谢谢。” 桑衔枝被她的乖巧逗笑:“还出冷汗吗?” 盛恬摇头:“不会了。” 桑衔枝想了想,“那就好,如果觉得身上难受,可以用毛巾擦一擦。”他指了指刚刚给她物理降温用的毛巾,补充说明,“是新的毛巾。” 盛恬不知想到了什么,刚刚下去的热度又有重新起来的趋势。 桑衔枝见她发怔,“很累吧?那你先休息,有事就敲主卧的房门。”说着便起身,打算把客厅留给她。 体贴的照顾让盛恬心中一暖,不由地生出了愧疚。 “桑……医生,”想了想,她还是觉得这个称谓合适,“今晚真的很感谢你,也给你添麻烦了。” 桑衔枝停下脚步,垂眸对上抬眼的目光——最初有些闪躲,但也只是一瞬。 盛恬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我之前做过心理咨询,但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她却说得十分艰难。 桑衔枝微怔,很诧异她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提及心理问题。 于是屈膝蹲下,和她平视,看着她那透彻的眼眸说: “心理创伤其实是人潜意识里的一种保护机制,不一定会影响日常生活,甚至可能不被人察觉,但会在特定的情景下被触发。” 说到这,桑衔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这一点都不像那个精准犀利的桑医生,他对病人都没有这么小心过,因为让病人有更准确的自我认知,是咨询治疗工作中的第一步。 但盛恬不是他的患者,而他也无法将盛恬当作患者对待,更不忍心说一句重话。 他轻声道:“心理创伤分很多种,有一些是可以被治愈,也有一些是无法彻底摆脱的,会伴随着人的一生。” 说到这,他看到盛恬垂下眼眸,长且翘的睫毛轻颤,像两扇振翅欲飞的羽翼。 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喉咙滑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即便当下经过疏导治疗已经有所好转甚至没有再出现应激反应,但也有可能在之后的生活中,因为遇到类似的情况而复发。” 桑衔枝本不该这样草率地判定盛恬的情况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但盛恬已经跟他坦诚自己曾做过心理咨询,说明她对自身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了。 音落,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盛恬没有开口,但显然默认了桑衔枝的判断——她有ptsd。 原本以为经过心理疏导已经自愈了,毕竟自那之后几乎都没有再发作,但是几个小时前,因为对门醉汉的骚扰行为,复发了。 是的,盛恬很肯定,今晚被迫陷入痛苦回忆的情况,就是她心理创伤复发的证据。 桑衔枝能从她的沉默里明显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得低落,微微蹙眉。 “有些心理创伤是由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就意味着它的触发条件不是局限于某一个特定因素,而是当身处的环境中存在有一个因素超出了承受的能力范围,就有可能成为那个触发条件。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人说‘有些创伤要用一生去治愈’的缘故。”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 “但也不用太焦虑,无论曾经受过什么伤害,那都过去了,如今是遗忘或面对都是自己做的选择。” 道理大家都懂,但谁能真正做到“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呢? 更何况是一直都对父亲当年的案子耿耿于怀的盛恬。 桑衔枝从不说这种中听不中用的、安慰人的话,但此时他还是认真地对盛恬说: “因为只要你不想,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后半句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的。 盛恬也有些惊讶。 她认识的桑衔枝虽然总是温和体贴的,但还是能从他清隽的面容里看出清冷——他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他应该是靠专业与理智取信于人,而不是共情,不大可能会说这种过于主观从心的话。 可是,从认识......不,是重逢以来,桑医生好像对她说过不少…… 而且不得不承认,那些话对她来说,很受用。 本来沮丧得心情因此而重新明媚起来。 但又忍住不住想——难道,桑医生平时就是这样对病人说话的? 思及此,盛恬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 “桑医生除夕夜还加班看诊,是不是有点太敬业爱岗了?” 他该不会,把我当作病人了吧?盛恬心想。 桑衔枝笑了笑,语气却笃定,“你不是我的患者。” 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迅速果断,盛恬反而一愣。 “……哦,对。”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 她之前写过刑侦文,因为一个心理犯罪的案子而查过资料,记得有这么一条规定。 “你们有职业道德和伦理规定,不能给……朋友做心理咨询和治疗吧?” 他们现在,应该还是朋友吧? 得出这个答案,盛恬该为桑医生没把她当作患者而开心的,但同时,不知为何,又有点失落。 “很遗憾不……”能做你的病人。 但话还没说完,却他被打断: “嗯,但不是因为这个。” 桑衔枝扯了扯嘴角,心中自嘲地想:且不论职业的道德与伦理,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客观,这样不专业的自己,是不配给她做疏导或者治疗的。 盛恬错愕,“啊?” 那还能因为什么? 桑衔枝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而是转移了话题: “如果你想做心理咨询,我可以给你介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一般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创伤性应激障碍,大都不用吃药治疗,做心理咨询和疏导即可。 “你的情况应该不算严重,可以先做心理咨询。” 他说这话是认真的,而且心理咨询有规定,咨询师要对来访者的咨询过程保密。 也就是说,桑衔枝只负责给盛恬介绍心理咨询师,无论他与咨询师的关系如何,是盛恬的朋友,也不可能通过任何渠道得知她的心理创伤是什么。 盛恬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以及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 “……我会考虑的,谢谢桑医生。” 她的感谢也是真心的,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心理咨询关系的建立,必须是来访者自愿并且主动的。 桑衔枝从她的回答中听出了犹豫,但并不意外,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痛苦的勇气。 盛恬已经很勇敢了,她曾经面对过一次,而不是逃避。 至少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更何况,那些本来就是痛苦的往事,从情感上来讲,桑衔枝是绝对不愿意她再回忆起来的。 “盛恬,”他不自觉地轻声叫她的名字,在这温暖的氛围下坦诚道,“崽崽离家出走那天我认出你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让你单方面被蒙在鼓里这件事,我还是想跟你正式道歉。” 盛恬闻言不由睁大双眸,颇为愧疚,在此之前,她甚至还怀疑过桑衔枝接近她是别有用心…… 于是连连摆手: “不,不用……” 桑衔枝却笑着说: “虽然和你做邻居是凑巧,但时隔八年能再遇见你,还成为了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希望你能继续把我当作朋友,不要有芥蒂。”他的眼神过分真挚,让人无法拒绝。 盛恬释然一笑,重重点头: “当然。” 原本她还在想,认清自己对桑衔枝的心思,又得知学生时代他对自己可能有意思还告过白,再加上今晚的遭遇,他们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只能回到原点,当个偶尔会在小区碰面的邻居。 能继续做朋友,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其他……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桑衔枝见她终于展颜,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忍住了抬手摸她头的冲动,对她说: “那,晚安。” “晚安。” * 翌日,也是大年初一。 桑衔枝是被忘记调回来的闹钟吵醒的。 他摸了手机关掉闹钟,看了时间——7:15。 顿了一下,想起盛恬还在客厅,瞬间清醒。 穿上床边的拖鞋,抬手揉了揉谁乱的头发,准备出房门去客厅看看盛恬醒了没。 昨晚他洗漱完三点多才上的床,因为除夕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医院有几个客人情绪都有些控制不住,他忙活了整整一天。 所以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以至于都没能注意昨晚盛恬在客厅的动静,也不知道她睡得怎么样? 担心自己早起会吵到盛恬,他扭动门把的动作都刻意放轻了。 然而推门出去,却发现,沙发上空荡荡的,只有折叠整齐的被子和枕头,盛恬呢? “盛恬?”桑衔枝蹙起眉头,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他快步走到沙发旁,注意到茶几上贴了张便条—— 桑医生,崽崽饿了,我先带她回去。 昨晚麻烦你了。 还有,春节快乐! 桑衔枝看完才想起,还有崽崽,眉头随之舒展。 当时情况紧急,确实没考虑到崽崽也是要吃喝拉撒的。 他撕下便条,看着落款处的“崽崽”,唇角不由勾起。 她的性子虽然变了,但字迹却没有变,还是那样龙飞凤舞,赏心悦目。 就在他打算上二楼看看情况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妈。 桑衔枝一顿,滑下接听键:“妈。” “衔枝啊,起床了吧?” 他应了一声,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走回卧室,将便条贴在了床边的壁灯上。 然后就听见桑母说: “怎么我听说昨晚你那一个单元有警察到访,是出什么事了?” 桑衔枝的眉心一下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