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昭华五十六:风起咸阳在线阅读 - 036 止战之战

036 止战之战

    在田文离秦返齐的同时,熊槐父女也踏上了慢慢的归国之旅。本就破败的马车,如今更是破烂不堪,即便是过小坑,车夫都得抓紧缰绳,小心翼翼放马过去,生怕这一抖,将车轱辘给抖散了。

    车马劳顿,加上天气日寒,老迈的熊槐也更难支撑,病情加重,每每有血丝咳出来。熊叶阳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偷偷垂泪。

    这日,熊槐父女经韩地至楚国,刚入境,便听有人在唱: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楫齐杨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

    熊槐的心,跟着这哀伤的旋律而起伏跌宕,不禁老泪纵横。这楚歌里唱的,不正是他么?前途渺茫,惘然而不知所往?熊槐太息道,“想必是屈原的新作吧?哀见君而不再得……看来,这屈原确是一片忠贞。他的话,寡人当初没听得进去,如今是后悔莫及啊。”

    熊叶阳叹道:“事情都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前面便是陈邑了,咱总算回家了。”

    “嗯,再快些、快些!”熊槐道。

    到城下,熊叶阳朝守将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城将军将信将疑,见车驾破旧、两人又蓬头垢面,顿时大怒:“尔等乞丐,竟敢冒充我先王,就不怕本将杀了你们?”

    “我王春秋鼎盛,你再敢讲这些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本宫定撕了你的嘴!”熊叶阳道。

    “还本宫?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守将一摆手,便把熊叶阳给推开了。

    熊槐心想,如此低等军官倒是未曾见过楚王真面目。如何证明自己就是楚王?熊槐的脑袋探出车来,从怀中掏出玉玺,递给守将看。

    守将接过王玺,左右看了看,又对着王玺哈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手掌盖了下去,四个字分明的呈现出来:楚王之玺。守将双手一颤,旋即又笑道:“妈的,弄得跟真的一样!”说罢,举起玉玺,往地上狠狠一扔,玉玺瞬间碎成了五六块。

    望着散落的玉片,熊槐的心仿佛被刀捅了一般:“放肆!寡人灭你九族!”

    守将“啪”的给了熊槐一巴掌,怒道:“拿块假王玺来糊弄本将军!要不是念你年迈,本将军非就地阵法了你不可!”

    “反了,反了!”熊槐气得直跺脚。

    “混账,混账东西!”熊叶阳怒道。

    守将往马屁股上猛踹一脚,喝道:“滚滚滚!”

    那马受了惊,咴儿一声,拔腿便跑,拖着车往前一荡,熊槐的身子冷不丁往后一仰,也倒了下去。熊叶阳急道:“父王,父王!”

    沿着楚国边境,又走了五十里,到了另一座小城。父女俩亮明自己的身份,却遭到同样的待遇。一连走了三天,换了五座城,竟没有一座城让父女俩进入。

    “少给我来这套!上面说了,怀王已薨。但凡冒充怀王者,必是秦国派来的骗子、盗趾,可就地阵法。尔等如若不想死、还想活,最好就此离去!”这是在第五座城,守将说的话。

    熊槐哭笑不得,又从怀里掏出一道王牌,道:“将军可识得这个?”

    守将接过王牌,端详了一番,又往嘴里一塞。熊槐见状,急道,“你这是做甚?”话还没说完,那守将下颌一用力,四颗新鲜的牙印,便分明的在王牌上呈现了出来。守将暗喜,没想到,这竟是纯金打造!

    “你好大的胆!”守将喝道:“竟敢仿造圣物!”说罢,将王牌往怀里一揣,又道:“下不为例!若再造圣物,本将军必不手下留情。滚吧!”

    熊槐一口气憋着不顺,胸口一热,一股鲜血喷薄而出,将车幔染吐得斑斑点点。

    “父王!父王……”熊叶阳哭道。

    “寡人诚乃楚王……”熊槐用手摁住胸脯,边喘边道:“如今……郢都那位王,熊横,乃寡人长子;令尹子兰,乃寡人四子。你身边这位,乃是叶阳公主,秦国王后……”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哼!”守将道。

    “威王……十一年,寡人继位;怀王……六年,寡人大败魏国,夺取八;十一年,五国伐秦,寡人任纵长;十二年,寡人用屈子以变法,励耕战、举贤能、反壅蔽、禁朋党;二十三年,寡人灭越,拓境江东……”熊槐道:“将军,这些事,莫非不是真的?你要如何才能相信,寡人便是怀王?”

    熊槐几乎用祈求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守将。

    守将却仍只有一句:“怀王已薨。还不赶紧滚?”

    有国不能回,做王做到这个份上,韦编三绝、千年青史,也是闻所未闻。哀怨、愤怒,甚至绝望……熊槐连死的心都有了。可他,却没有寻死的力气。他瞪着干涩的双眼,木然地望着车顶。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的老狗,不知将葬身何处。

    熊叶阳无奈,只得命车夫驾车离去。

    看着车驾走远,守城的卒子也不由得一声叹息,默默道:“真是可怜。说不定,他真是老楚王呢?”

    “是又怎样?”守将道。

    “这……”卒子不解道。

    “上面说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好,死了比活着好。”守将若有所思道。

    正如出秦时,熊槐无意中说出的谶语那般,楚国,他父女真是回不去了。父女俩只能继续往北走。熊槐最先想到的,便是赵国。赵国乃大国强国,又与秦、楚无争端,是最优选择。这一路走,便到了邯郸。

    邯郸宫外,熊叶阳讲明来意。卫兵瞅了瞅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囚首丧面却夸夸其谈的女子,正言道:“在下守宫门七八年了,啥人没见过?这冒充楚国国王、秦国王后的,倒是第一次见。”

    “小哥容禀,本宫千真万确是秦国王后熊叶阳。”熊叶阳扭过头去,指着车驾道:“车上的老翁,正是本宫父王、楚王熊槐。”

    卫兵又打量了熊叶阳一番,虽然看起来脏乱,然其气质和谈吐,又不似寻常女子。但凡帝王家的子女,即便是置身囚笼,那种英气霸气,却是收敛不住的。

    卫兵又想,如果此人不是疯子,是绝对不敢在这赵王脚下、邯郸宫前放肆而打趣他的。“你说你们是楚王父女,可有凭证?”卫兵道。

    熊叶阳浑身上下摸了摸,发觉身无长物。楚王的王玺,被摔了;王牌,被收了;所有值钱的,包括随身携带的随侯珠,也在逃难的路上典当了。正在为难之时,车里传来熊槐苍老、憔悴的声音:“叶阳,叶阳……你过来。”

    熊叶阳向卫兵说了声“稍候”,便朝马车走去,掀开车幔道:“父王,有何吩咐?”

    熊槐摩挲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块玉璧,递到熊叶阳跟前,叹道:“你就跟卫兵说,这块玉璧是献给齐王的。齐王见了,必然会接见的……咳咳咳。”熊叶阳忽然怔住了,仿佛一根木头,呆立当中。“去罢,去罢……”熊槐将手又朝前递了递,别过头去,不再看熊叶阳。

    熊叶阳咨嗟一声,接过玉璧。将方才熊槐对她说的话,又对卫兵说了一遍。卫兵接过玉璧,往手里掂了掂,“你等着”,便进宫去禀报。

    熊叶阳回过头去,见他的父亲、老楚王,正望着地面发呆。他那只递出过玉璧的手,仿佛已经僵直得收不回去了,五指弯曲成鹰爪的模样,横亘在半空中,仿佛那块玉璧还在手中一般。

    约莫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邯郸宫里走出两个寺人,上前扶起熊槐,一起入了宫。到一处偏殿,寺人才将熊槐放下,道:“我王叮嘱了,贵客先歇着。”

    此时的邯郸台榭,因为熊槐的到来,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赵王赵何不过才十四岁,哪遇到过如此局面?赵何赶紧找来相国肥义、平原君赵胜商议。

    “确定是老楚王?”肥义大腹便便,声如闷雷。

    赵何向寺人使了个眼色。寺人便将方才熊槐送出的玉璧呈于肥义面前。肥义虎目圆瞪。玉璧直径约两尺,厚约五寸。从制作工艺来看,此玉璧平淡无奇,不仅没有雕龙刻凤,甚至没有过多的打磨,和寻常璞玉并无二致。但仔细端详,此玉璧却是甚是精美: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即便是远隔三丈,亦可感其寒气逼人;走远三里,都能见其熠熠之光。“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老臣活了七十载,未曾想行将就木之时,还能见此神物。此生足矣,此生足矣。”肥义叹道。

    听肥义这么一讲,平原君赵胜也来了兴致。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史书记载的、传说中的天下至宝,半晌,赵胜怔忪道:“莫非是……是和氏璧?”

    肥义不语,重重的点了点头。

    “和氏璧乃楚国国宝,此人随身携带,莫非真是……”赵胜又道。

    众人皆不语,只是同时连连点头。

    良久,赵何才又挑起话题:“诸位爱卿,当下该如何?”

    肥义道:“王上不可接纳此人。”

    “为何?”赵何道。

    “王上,您想啊,此人若滞留邯郸,秦国会如何看待?”肥义道。

    “相国此言差矣!”赵胜斥道:“此人乃秦王岳丈,秦王扣留此人,乃是欺君罔上,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他投奔大赵,大赵自当予以厚待,为天下主持公道!”

    “平原君!”肥义横眉冷对道:“话虽这样讲,但我大赵立国数百年,未曾与秦交恶。主父当朝以来,更是兢兢业业、不务空名,方才有今日之盛世。如若此番与秦不善,招惹事端,岂不是误了大赵前程?”

    “王上,”赵胜抱拳道:“世人皆称秦为虎狼。敢问王上,你何曾见过不食人之虎狼?即是虎狼,无论是否招惹,饿了,终究是要食人的!”

    “年少轻狂,惹火烧身!”肥义斥道。

    赵胜又将数日前孟尝君田文来信中说的合纵之辞,向赵何说了一遍后,正言道:“还望我王早做决议,战机稍纵即逝,不可迁延!”

    肥义亦抱拳道:“王上三思,不可莽撞!”

    “你——”赵胜指着肥义的鼻子道。

    “好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容寡人再想想。”赵何见两位众臣各执一词,也慌乱没了主张。

    “王上!”“王上!”肥义、赵胜皆恳求道。

    “下去!”赵何怒道。肥义、赵胜走后,赵何便对寺人道,“给那两人备些酒菜,好生伺候。吃完酒菜,再送他两百金,趁夜打发走吧。”

    秦国函谷关。

    这半个月来,从咸阳过来、奔山东去的商贾愈发的多了起来,而其中又以齐商为多。这些齐商从淄运来朝鲜的山参和扶桑文皮,到咸阳贩卖。然后又购入秦国的丝绸和井盐,到临淄甚至远到扶桑贩卖。寻常时候,他们大多年中时从临淄到咸阳,年尾时从咸阳到临淄。而今年,齐商的举动却不同,三月阳春,就开始倾售手中的皮货和山参,甚至不惜跌破底价,只为尽快回齐。

    函谷关守将王龁站在城墙上,盯着城下往来的人群,若有所思。这一日来,出秦的商贾总计一千三百二十二人,其中齐商就有八百三十七人。而入秦的商贾总计才二百六十三人,其中,秦商就有二百二十八人。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因为常年守关,商贾的异常流动意味着什么,王龁是清楚的。商贾出秦,带走的不仅是财货,还有对秦国的信心。商贾大出而小进,不出数月,咸阳便会沦为一座空城。

    “将军,明日这关城还照常开放?”百夫长李二道。

    王龁道:“暂缓开放三日,待本将军请示王上再说。”

    王龁便将这些时日商旅的动向,写作一份奏折,递给了嬴稷。其实,商贾的这些变化,嬴稷也注意到了。王龁的奏折上来之前,刚刚复位的丞相楼缓,已经将咸阳市集这些日子收到的税赋报了上来。平时,咸阳市集每日的税金大约一万三千金,而大约半个月前,税金忽然猛增至三万七千金,然后又逐日递减,直到昨日,这个数字已经降为七万四百金。

    商贾倾销,短时间内,会起到平抑物价、激增财税的作用。但长时间来看,却是饮鸩止渴、釜底抽薪,最终导致物质缺乏、物价飞涨。五十年前,秦献公与魏交战,夺取秦国故土河西之地,便有过列国商贾逃秦,半年之间,秦故都栎阳的物价涨了三十余倍,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山东商贾再度逃秦,会否再使秦国物价猛涨?逃秦的背后,鼻子向来敏锐的商贾是否又嗅到了危机?

    丞相楼缓的意见有三:一,无论如何,要阻止商贾外逃,以保持秦国国内物价平稳;二,山东商贾倾销的铜铁、粮食等战略物资,无论多少,官府出面,全盘低价纳入;三,致书在山东列国的秦商,尽可能多的购入铜铁和粮食,钱财不足者,可向位于各国的秦驿低息借贷。

    楼缓的三条意见,嬴稷采纳了后面两条。至于第一条,嬴稷认为要阻止商贾外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函谷关不让走,这些商贾必然要从散关、武关走;正经的关隘不让走,他们必然会翻山越岭、暗度陈仓,在官兵的眼皮子地下逃走。所以,堵是堵不住的,与其费尽心思的一番徒劳,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敞开大门,让他们走。这样一来,反而更显秦国的大国底气。嬴稷向治粟内史蒙挚下了道旨,调拨国库三百万金,以应对当下之变局。

    与此同时,嬴稷又加了一条:让蠪蛭台迅速前往各国,特别是在齐国加派人手,务必查清此事背后的原因。

    十日后,廷尉嬴奭来报,种种线索表明,此番咸阳商贾动荡的背后,都牵扯到一个人:孟尝君田文。

    赵国视熊槐为不祥、避之若浼,而在千里之外的齐国临淄,孟尝君田文却拿熊槐的事,扎扎实实的做了一篇大文章。三个月前,齐王田地拜田文为相。田文复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秘密照会各国,以“匡扶正义,解救楚王”为名,意欲合纵攻秦。大战一触即发,商贾自然是趋利避害、早做打算。

    “合纵?哼!”嬴稷冷道:“都有哪几国,意欲跟随田文伐秦?”

    “据目前的情报,韩魏宋中山都有意合纵,赵国仍游移不定。”嬴奭道。

    “宋?中山?”嬴稷骂道:“他娘的,这等蕞尔小国竟也敢蹦出来?”

    “要不要先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楼缓道。

    “那就先拿宋国祭刀。”嬴稷道:“丞相,你召人合计一下,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随时来报我。下手要狠要快,定要一击即中。”

    楼缓领命,回到丞相府后,召集属官商议。众人一直议到午夜,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现在就进宫面王?万一王上歇息了咋办?楼缓转念一想,事关重大、刻不容缓,便毅然驱车往王宫去了。一入宫才发现,承乾宫里等灯火通明,咸阳将军魏厓、大将军向寿等重臣,仍在商议应战之事。见楼缓来,嬴稷招了招手,道:“来得正好,丞相也来听听。”

    自商君变法以来,大秦之师无往而不利。如今,秦国二十万大军已深入楚国腹地。按照既定方略,不出两月,大秦锐士可兵临郢都。此外,秦国还有一只重要的力量还安插在蜀地。蜀侯虽死,但蜀地仍需安抚,司马错一时也不能抽身。

    在这种情势是,一旦秦国与合纵之列国交战,大秦锐士必然要陷入几面开战之境地。所以,当初的伐楚攻略是否继续,是首先要议定的。

    “向将军,你的想法是?”嬴稷道。

    向寿道,进军不易,撤军亦难。秦军深入楚国腹地,如若仓皇撤军,必然削弱士气,从而陷入楚军围攻之中。然,撤出楚地,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今之计,只能是边打边撤,尽量减少秦军伤亡,同时进一步消解楚军有生力量。

    “照此打法,我军需多长时日撤出楚地?”嬴稷问。

    “最快也得三个月。”向寿道。

    “三个月?恐怕这函谷关都丢了!”魏厓道。

    “除了武关、散关、萧关等三塞守军不能动外,我军还能集结多少人马?”嬴稷问。

    向寿盘算道,加上蓝田大营、河东大营的屯兵,以及各郡县的驻军,再临时征调一些,顶多能凑上四十万。而就目前来看,列国合纵的兵力,大约在六十到一百万之间。

    “一百万?”嬴稷方寸一紧,道:“四十万对一百万,可有胜算?”

    向寿略一思忖,道:“如若是平常之战,敌攻我守,四十万对一百万,我方无虞。只是……”

    “只是甚?”嬴稷道。

    “启禀我王:我军虽说凑了四十万,但都是些新兵、各郡县的驻军,尚未磨合、又多无实战经验,其战力,不过入楚精锐的二分之一。也就是说,相当于二十万。”向寿道。

    “这……”嬴稷道。

    向寿又道,不出意外,此番合纵攻秦的,定是当年合纵伐楚、大战垂沙的原班人马,也是各国最强战将,包括齐相田文、齐将匡章、魏将犀武,韩将暴鸢等。这些人,都是是天下一等一的良将,不可小觑。

    “良将尽出,此战,凶险万状!”魏厓道。

    “几面开战,左支右绌,何其艰难!”嬴奭道。

    就在众人为难之际,楼缓道:“如若列国之兵只有六十万,我军可有胜算?”

    “或可一战!”魏厓道。

    嬴稷对楼缓道:“丞相可有妙计?”

    楼缓道:列国如几块木板合抱箍成的木桶。木桶盛水几何,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而列国之短板,便是盐。

    “丞相说笑吧。就凭这小小的盐巴?”魏厓哂道。

    楼缓不疾不徐,又道:天下人皆要食盐,食无盐,则人无力。此外,炼铁冶铜,也必要用盐,否则便不能锤铸。盐之上品,乃是岩盐,主产地便在秦;盐之中品,乃是井盐、湖盐,主产地在巴蜀;盐之下品,乃是海盐,主产地在齐越。

    宋国虽小,然尤其富庶,睢水北岸的宋都商丘、济水北岸的陶丘,获水泗水交汇处的彭城,都是极为繁荣的商业都会。富庶的宋人,尤其喜食岩盐、井盐,其中,售价昂贵的岩盐又占宋人食盐量的五成,井盐占四成,其余一成乃是海盐。只要将岩盐和井盐价格提高,宋必惶恐,不敢轻易与秦对抗。宋国不合纵,其他小国、弱国必然知难而退。楼缓测算过,仅此一招,便可瓦解二十万至四十万的联军军力。

    “彩!”嬴稷道:“那就依丞相之见。只不过,丞相打算,如何拿盐做文章?”

    楼缓道,可分两步走:一,先抬盐价。其中,井盐抬价两倍,岩盐抬价五倍。盐价一涨,铁价铜价必涨,餐食必涨。他测算过,一旦如此,宋国的物价或可涨两成。二,若宋仍执迷不悟,便断其盐路,逼其就范。

    “诸位以为如何?”嬴稷道。

    魏厓道:“老夫以为可。”

    “自古打仗便不是一个战场。明里是刀兵相接,暗里拼的却是国力武力,拼的是钱财。”嬴稷道:“丞相运筹帷幄的,便是另一个战场。总的来说,丞相的盘算大抵无差。不过,寡人再改一下:即日起,凡我大秦所产之盐贩至他国,井盐一律抬价五倍,岩盐抬价十倍。”

    楼缓不由得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秦王,竟有如此强硬手腕。所谓沉疴需用猛药,非常之时,便要用非常之法。“诺!臣这就着手去办。”楼缓道。

    楼缓退下后,嬴稷又道:“若施丞相之法,列国联军军力或降至六十万。以四十万对六十万,诸位谁可领军?”

    “末将愿往!”向寿抱拳道。

    “老夫请战!”魏厓抱拳道。

    “末将愿往!”一众年轻将军亦道。

    嬴稷望着殿下群臣,竟有些感动。虽可勉强一战,然必败多胜少。一众武将不计得失,纷纷请命、前赴后继,倒也不失秦人风骨。

    “尔等稍安毋躁,听老夫一言。”魏厓正色道,天下兵力不过百七十万。四十万对六十万,总共便是一百万,占天下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强。此战必是一场恶战,说是百年不遇之大战,亦不为过。老夫乃我王舅父,此番若非老夫身先士卒,又如何能为国之表率、激发兆民战心?我若出战,便是给前线的将士吃了一颗定心丸。魏厓道:“望王上恩准,老夫愿披坚执锐、拼死一战。”

    “魏将军……”向寿道。

    “好!”嬴稷喝道:“就依二舅公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