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再一次见到龙吟的时,已经是一年之后了,姚飞月无法形容她的心情。龙吟穿着一件不是很合身灰色的长袍,袍子洗的有些发白,不过很干净。头上没有束发的玉冠与玉簪,只有一个发带,牢牢地把头发绑好,虽然不如以前梳理的一丝不苟,至少比那些卖苦力的人整齐了许多。脸上,没有了哀伤与愁容,没有了犹豫不决的惆怅。现在的他,是平静的,仿佛是一个不问世事,没有经过岁月洗礼的孩童。 姚飞月急步上前,不能错过了。那么多人和她一样,在龙吟失踪的日子里是多么急切与担心。龙吟仿佛是一个擎天柱,支撑着辰巳宫的每一个人努力活下去,他又仿佛是一轮带着温暖与光芒的红日,即便什么也不用做,单单站在那里,就让别人充满了希望。还有,以柔生了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女娃,粉粉嫩嫩、软软糯糯的,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很喜欢。 身后不一样的异动让龙吟警觉起来,卫老神仙说过,他以前差不多得罪了整个武林的人,在外一定要小心,不能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再给丢了。放慢脚步,竖起耳朵,细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一步,两步,猛地回头,一拳击出。 想要抓住龙吟的手顿时停在了那里,脸上更是惊愕极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龙吟不认识她。虽非血浓于水的亲人,然而那么多次并肩作战,还不足够说明他们的情义非同一般吗。 龙吟是手下留情了,拳头没有击打在她的身上,可是心里无法接受龙吟不认识她的事实。 就是这片刻的惊愕,龙吟又消失在眼前,如同那流星的美丽眨眼间便划过天际,落入黑暗之中。姚飞月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驻足在原地,悲哀的无奈又一次笼上心头,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是短暂的,留不住的,如同她心底最无奈的痛。 一声叹息后,把信号放飞于天空之中,她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龙吟,不管龙吟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要告诉如玉公子。 然而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以柔,她害怕又变成一场空。在龙吟失踪的日子里,她亲眼看着以柔发疯了似得,不肯相信龙吟消失不见,然而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里,希望一点一点的破灭,生命失去了光彩、失去了意义,如存在世间的最后一缕魂魄,没有意识的游走着。她也曾这样,抱着她的女儿,走在京城最繁荣的大街上,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抓得住、依靠的人,她的天塌了,即使是父母也给不了她慰藉。 后来,如玉公子告诉她们以柔身怀有孕,这个消息似是黑暗里的曙光,使得每个人扫去了眉头上的阴霾,是二十二年来辰巳宫里从未有过的喜悦,辰巳宫在绝望中又一次看到了光明,上天对他们并未赶尽杀绝。 光彩在以柔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儿的燃烧起来,生命里有了期待和希望。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煎熬里,虽然她坚信龙吟还活着,还活着,然而时间一天一天的逝去,不管她明不明白信念都是渺茫的。站在踏满足迹的芝献山上,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她不止一次的想着,跳下去,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她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她要活着,延续龙吟的生命。 此时的辰巳宫继续寻找龙吟的下落,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辰巳宫的大事上,该听谁的是好。辛行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商量后,让如玉公子代管辰巳宫,如玉公子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他们还有大仇未报,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如玉公子再三思量,决定隐瞒以柔有孕的消息,毕竟辰巳宫树敌太多,若有心术不正、丧心病狂之人对以柔下毒手,他们怎么对得起龙吟,并且把以柔托付给了姚飞月。迟辉好歹是个将军、朝廷命官,竟然心甘情愿听从姚飞月的调遣,围守芝献山长达三个月,可见姚飞月的身份不一般。如玉公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觉得把以柔交托给任何人,或者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倒不如托付给一个有朝廷背景的人。民不与官斗嘛,甚至是曾申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都要对迟辉这个将军忍气吞声,何况别人,敢惹朝廷的人应该不多吧。当然,就怕有被血海深仇迷昏了双眼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不择手段。他没有问过姚飞月是什么身份,为何沦落至流浪江湖,但是他明白姚飞月是可以信任的人。 姚飞月很爽快答应,没有露出一丝难色来。如玉公子心里的大石落下了,这个决定确实是为了保证以柔的安全,但多多少少是有试探姚飞月在朝廷有多少权利的想法。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为辰巳宫多铺一条路,做最坏的打算。姚飞月能护的下以柔,必是考虑过辰巳宫与武林正道的水深火热,胆量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姚飞月确实有本事保护以柔的安全,她又一次用长宁郡主的身份把以柔送到了京城的城门前,她不能进京,让沐恩把以柔送进了定远侯府。告诉以柔,她有一个女儿,唤作晴珂,住在昌茂大街的留惠院里,希望以柔能代替她这个母亲多去看看晴珂。 以柔的眸光中只闪过一丝惊讶,却未问出口来。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都爱的不行,她想每个母亲都是很爱自己的孩子吧,一刻都不舍得分开。姚飞月亦是如此,不然怎么会在提起晴珂的时候,满眼的心疼与愧色。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让她们母女分离。她不问,不想在伤口上撒盐,让姚飞月难堪。 如玉公子停止了对武林正道的复仇,以寻龙吟为主,报仇的事,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不妨再等几年。另外是等以柔腹中的孩子降生,为他寻良师,培养他成才。若龙吟有个不幸,他希望以柔诞下的孩子,能把辰巳宫发扬光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个女孩。如玉公子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的失望,毕竟是龙吟存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女孩总比没有强,他还是会拼尽全力护这个小女娃周全。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他不抱任何希望了,若龙吟还存活在世上,也该来寻他们了。 姚飞月坐在一张方桌之前,油光发亮的桌面,显然是新做的。一盏孤独的烛台,寂寞的站立在桌子上,不管它愿不愿意都无法摆脱被人cao控的命运,如豆般的烛火用生命作为代价也不能照亮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百无聊赖的姚飞月随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拨弄着烛火,希望可以多一些光亮,奈何烛火尽力了。 “终于出现了,没死就好。”如玉公子的声音,在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里传了过来。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他的神情,应该是不认识我了。”灯芯在姚飞月的拨弄下忽明忽暗,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 “无妨”如玉公子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影在黑暗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接下来怎么做?先找他吗?”姚飞月看着粘上蜡油的簪子,寻思还要不要了。 “找”如玉公子嘴角露出一抹讥笑,紧接着眼神黯然起来,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怎么找,天下之大,没有他的确切消息,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逼他出来。” “怎么做”姚飞月抬起头,茫然的望着黑暗里的影子。 “杀几个人就是了”如玉公子走出黑暗,脸色是平静的。 “杀谁?杀多少看大哥的样子应该是失意了,杀任何人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姚飞月决定不要了,随手把簪子扔在桌子上。 “杀谁不重要。我们辰巳宫人少,个个都是宝贝疙瘩,我不希望找龙吟的时候再有损失。沈家离这儿不远,我想屠了沈家满门。诛杀我们的时候,沈木也是一马当先。此举一是为了报仇,再有就是激起剩余几家的恐慌与愤怒,由他们找龙吟寻仇,这样找到龙吟的机会大一些。”如玉公子的脸上全是阴冷,尽管如此也难掩他的俊俏。 “你就不怕他们真的杀了大哥。”姚飞月望着如玉公子,她不懂。 如玉公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的笑意灿烂的可以和春日里的阳光媲美,说到“若不是聪耀华陪在你身边,以你的脑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不聪明,还是别浪迹江湖了,找一个热闹的地方,安静的生活吧。” 姚飞月又拿起桌上的银簪,在手里把玩,用来掩饰她的尴尬,如玉公子还是没有说清楚,她还是不明白。
如玉公子看着姚飞月的囧态,难得没有口出狂言,细致的说到“我们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像磨刀一样,慢慢磨出龙吟如今的功夫,武林中,稍微年轻一辈中,鲜有打得过他的。至于老一辈,我想也没谁会舔着老脸,游走江湖,跟晚辈后生争功,大多是坐镇中堂,鼓励晚辈。也许,有那么几个爱当英雄的老一辈,打的过,擒下龙吟。武林正道会让龙吟死的舒坦吗,会放过将辰巳宫一网打尽的机会吗,最有可能拿龙吟引诱我们自投罗网。” “这个法子不好,都是你猜想的,万一。”姚飞月担忧的皱着眉,拨弄烛火的手停了下来。 “我知道,但是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如玉公子抢先说到,神采奕奕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芒,片刻之后继续说着“江湖上有多少人在寻他,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我们多杀一人,他就少一分危险。” 姚飞月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龙吟不会死。 “我想想,十大家族还剩谁,余家折在子玉峡,江家、常家没了,沈家也不做数了。剩下的,绝逃不掉,一个人也别想活。”如玉公子紧紧握着拳头,砸在桌子上。 姚飞月心里一阵阵发寒,以前她只觉如玉公子长得好看,把他当成一处景致来欣赏也是不错的选择,又有一身绝世无双的好医术,真真是世上少有的好才俊。在寻找龙吟的这一年里,她相处久了,发现如玉公子有些心狠手辣,或许她不应该这样说,可是如玉公子的心肠确实比她硬了许多。她不反对报仇,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小孩子总是无辜的,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投错了胎,就该没有长大的权利了吗。不自觉姚飞月的脸上露出怜惜与不忍的表情来。 如玉公子看到,抿嘴露出不屑的表情,说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老弱妇孺很可怜是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有杀人之心,没有作恶之意,需要别人帮助才能生活下去,我也知道可怜。可是我们的老弱妇孺就不可怜了吗?他们杀了何许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事,就该死吗。二十二年前,正义之士不是也把我们的老弱妇孺赶尽杀绝,何尝有一丝丝怜悯之心。今时今日,不要对我讲心存善良的恶心话,我没有善良之心。”如玉公子越说越激动,眉眼变得狠厉起来,嘴角微微下垂,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姚飞月没有说话,江湖不就是这样,你杀杀我、我杀杀你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的好听,谁能做到自己家破人亡,妻儿老小横死,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平安喜乐,夫妻和睦、儿孙绕膝,能做到的都是圣人。她自己都做不到遇见顾氏兄妹的时候,她都有拔剑出鞘的冲动,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伯父,顾中瑭。而仅仅是因为顾中瑭奉旨抄了齐国公府,只要老老实实伏法,顾中瑭没有为难一个人,更没有烧杀抢掠。也说不上是有深仇大恨,可她依然对顾中瑭恨之入骨。如玉公子亲眼看着辰巳宫火光四起,被别人践踏,人命真的不如草芥。这么深的仇恨,她有什么资格多言多语。 人,活在世上逃脱不了一个情字,母女情、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避开这一个,那一个便是蚀骨、锥心之痛。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平安扣,她难以割舍的情亲,她的女儿,晴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