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天下宁时
太极殿外的监察御史,只余李全交; 殿中侍御史,惟有王旭; 侍御史,只有邹久酒。 挺稀罕的事,侍御史丘神居然外出监察了。 稀罕的原因,是丘神与范铮的过节,是敦化坊学生为吏遭丘神质疑,故而敦化坊出身的书令史自然抱团不肯为辅。 御史的职司,当然不是离了算盘就干不了,至少沾染钱财类的有点为难。 但是,令史当中,算盘玩得正常点儿的,不是出身敦化坊,就是敦化坊学生巫教授的国子监算学生。 算学生好歹来一个? 抱歉,人家也不想欺师灭祖。 还是丘神自己求了御史大夫李乾,保证今后不再刻意针对范铮了,这才好歹协调来一名算学生。 为啥不是求自家阿耶? 抱歉,丘行恭、丘神父子是一脉相承的难以相处,丘行恭在哪个职司都是刻薄寡恩的嘴脸,不与人结怨就不错了,哪来的人情可言? 注意,丘神可没说以后不弹劾范铮,只是说不刻意针对! 永徽年撒下那么多御史、书令史,甚至连御史中丞张文琮都亲赴洛州,自是要给地方官吏好好算算这几年的旧账。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官吏需要流动、需要监察、需要有敬畏。 若是查处官吏都是罚酒三杯,你看看日后有谁怕御史台。 侍御史邹久酒出班举笏:“臣邹久酒今日奏事,不为弹劾。闻得鸿胪寺厉行节约,连茶饼都是五十文一斤的,臣以为此法可广推诸司。” 尤福贵在永徽天子耳边细说了一下,天子才对这价钱的茶饼,有粗浅的印象,不由讶然。 这,好像是小吏都不太情愿喝的茶吧? “范卿,果有此事?” 范铮眼皮往邹久酒这边抬了一下。 好样的,有仇你是必然报啊! 范铮若大模大样地承认,固然得了天子的青睐,却深深地得罪诸司。 咋,你鸿胪寺清廉,要拉着我们陪杀啊! “无非是臣无事生非,突发奇想,想重温贫贱时的茶味呗。”范铮轻叹道。“结果,尝了才知道,主簿平日供应的茶饼,臣虽品不出好歹来,却比记忆中的茶好多了。” “至少,茶梗没那么多、茶叶没那么老。” 嘲笑声四起,大理卿唐临啐了一口:“你品茗,犹如牛嚼牡丹!” 听着很嫌弃的一句话,却显着唐临nongnong的回护之意――他就是个不懂茶的,茶饼贵贱有关系么? 唐俭从黄门侍郎右迁大理卿,品秩是稳稳升了,实权却不太好说。 唐临任司法,至少会减许多枉死者。 就算是个人利益与唐临相悖者,对唐临也得道一声佩服。 不枉不纵,这四个字用在唐临身上恰如其分。 唐临打圆场,多数人是要给颜面的。 邹久酒轻笑不语,对这一次搞事失败不以为意。 范铮这号人物,本也不是他一次就能整死的,逮着机会也无非恶心一下,不成也无须介怀。 我癞蛤蟆上脚背――咬不死你恶心死你。 范铮正色举笏:“臣范铮启奏,带方郡王、百济王扶余义慈遣使者贡铁甲雕斧,使者、内法佐平碟武神情不恭,臣已察觉百济与高句丽、倭国勾结。” 一直耷拉眼皮的长孙无忌,肥脸蓦然一整,两眼露出锋芒:“几成?” 范铮应道:“回太尉,九成。” 朝堂上需要学会一件事,说话不说满,哪怕范铮敢稳稳确定了,也最多说九成。 大口马牙,稍有偏差,脸会很痛。 长孙无忌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开口。 倭国暂且不说,百济与高句丽勾结,让曾征讨辽东的将领心头横生一根刺。 高句丽啊! 即便先帝未能尽灭高句丽,诸将仍将诛灭此大敌当成首要使命。 实在是前朝三征高句丽,败得太憋屈了,几乎是秦叔宝等众将的心结,纵使秦叔宝早薨,仇恨依旧未消。 百济与高句丽勾结了,还想来大唐讨好处! 永徽天子哼了一声:“百济此来,何为?” 长孙无忌虽怒,对永徽天子的反应仍为嘉许。 不为情绪左右,能直指问题核心,为守成之君足矣。 范铮回道:“臣闻,欲请陛下拒新罗用大唐年号。” 程咬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去年之事,百济今年才反应过来?”
连长孙无忌都被逗笑了,娃儿周岁酒,你才跑来赶洗三礼! “为何不可呢?” 突兀的声音,令整个太极殿陷入沉寂。 与整个永徽时代背道而驰的,唯有头铁的司徒李元景。 李元景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了。 丘神到州,杀了个鲜血淋漓回来,台狱如同鬼域,李元景就知道,早晚难逃那一刀。 时移势易,就是梦手握日月也不能改变结局。 二兄若暮年,或许会难得地念手足之情,留条生路; 长孙无忌掌权,留给李元景的,唯有死路一条。 不仅是他死,他的子嗣都得死,这是宿命。 永徽天子眉眼里现出怒色。 范铮轻笑:“因为,新罗尊陛下为‘天可汗’啊!” 这称呼一出,满殿讶然,李元景更是瞠目结舌。 即便是太宗,也是因其戎马倥偬、功绩彪炳,灭了当世最强的突厥,才获此尊称,承认为天下番邦共主。 永徽天子的功绩,应有不足吧? 然而,单论大唐本身,早已屹立于万邦之巅,好像被番邦奉为共主也不为过。 永徽天子再也装不出成熟稳重的模样,眉眼都洋溢着笑意,幅度虽不大,却很明显。 长孙无忌轻轻叹了一声,终究是年轻气盛啊。 不过,也情有可原,从今往后的多少皇帝,被人描述“略逊唐太宗”时能不激动? 妹夫他毛病固然多,功绩更大啊! 轻轻咳了一声,永徽天子摆手:“朕初坐江山,一无先帝纵横驰骋之能,二无安抚黎庶之力,三未泽及远方,尚承受不起‘天可汗’之称。” “新罗盛情,朕领了,且待天下宁时,再考虑此事。” 长孙无忌微不可查地颔首。 天子虽年轻,却有自知之明,不至于盲目自信,这可是社稷之福啊! 最怕的,是那种屁本事没有却好大喜功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