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贞观十七年, 黔之驴
第293章贞观十七年,黔之驴 霜起。 元日才过,理应在假宁之中,范铮却着一身常服,撅着腚在麦田中观测麦苗长势。 沃垄也没敢瞒范铮,将困境了出来,范铮直接从京苑东面监调了那些枯草过来焚烧,额外从敦化坊兽炭作坊调了些石炭末子来,以防万一。 沃垄挠头,只是想拍个马屁而已,怎么就成这模样了? 范铮倒没有责怪沃垄的意思,怎么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怪罪于他,日后谁能与你亲近? 那些“公生明、廉生威”的,口号喊喊就行了,别全部当真。 公、廉当然是必要的,但在一定尺度范围,你不关照亲近伱的人,不是自找疏离吗? 明明白白地,如果沃垄、凤矗的成绩与能力相当,拔擢的时候,范铮必然先考虑沃垄。 考虑凤矗的人,公则公矣,日后有人愿意为你效力不? 在公正的尺度内,关照愿意向自己靠拢的人,这才是官场的正确打开方式。 “总监,下官……” 沃垄如鲠在喉,却不知该什么好。 丘神积的弹劾他也有所耳闻,扪心自问,如果换成他,早将卖秸秆的责任推卸了。 哪怕范铮当时将他推出来,他也无话可,毕竟当时真的没征求过范铮的意见。 但范铮寸步不让,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挡了,补交一车三文的秸秆钱,还硬生生把丘神积堵了回去。 得此上官,夫复何求! 范铮微笑:“无论如何,你是在为本官做事,即便是错了也自有本官处置。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侍弄好这片地,你有功劳,我有颜面。” 沃垄吞吞吐吐:“上官……这点野草与石炭末,恐怕还不够。” 范铮挑眉:“不是今日霜降,明日就没了吗?” “上官,凤矗精通历法、气候,可至今却与下官平起平坐,是因为他习惯话只一半。”沃垄无奈地解释。“他是凉春寒,可他没什么时候倒春寒,也没倒春寒有几次啊!” 范铮表示无语了。 话半截,比不还可恨,活该他一辈子混不上六品。 “本官会让人送来兽炭。” ----------------- 长安南三千一百九十三里,黔州下都督府,黔州治所彭水县,有山名玉山。 玉山不产玉,产盐,有濮人发现了流于地表的玉山伏牛山盐泉而闻名。 到明朝景泰年间,因避讳,玉山更名郁山。 彭水县四面环山,山高坡陡,水流湍急,平地不多,养牛、羊、猪、鸡,偏生很不养驴,于是后来的柳宗元就写了《黔之驴》,“黔无驴”这一句是写实。 身子摇摇晃晃的庶人李承乾,骑在驴背上,面色枯槁。 一个风病患者,三千里远行,车、船、驴来回折腾,还活着就是个奇迹了。 路窄、坡急,驴车都得弃了,驴子都骑废了几头,只能吃驴rou羹了。 在驴背上颠簸得想吐的李承乾,终于明白他以前想“策马奔腾”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从长安出来,李承乾便一言不发,即便与苏氏、李厥、李象也保持距离。 成王败寇,李承乾落到眼下这地步,倒也不冤,就是可怜李厥、李象,年纪跟着跑这山旮旯里受罪。 苏氏宠辱不惊,每日歇脚时,依旧拿出随身书籍,教导李厥、李象识字,充分展示了武功苏氏的良好教养。 玉山脚下,宅院不阔,开门见山,护卫终日守护这一家子。 事实上,全无必要,就李承乾走路先画圈圈的模样,凭他再怎地,也走不出彭水县的大山,倒是有可能栽进河水郑 不知道什么原因,入住宅院之后,李承乾仅存的几头驴子次第死亡,倒让他好生消化了驴rou。 即便是贬为庶人,也不可能让李承乾扛犁去耕田,一应日用俱由黔州都督府承担,生活也有人照应,只是档次降低了。 所以,莫看戏落泪,为古龋忧,人家再落难,也比绝大多数人家强。 当然,心理落差肯定是巨大,李承乾每眺望着遥远的山头,目光落在一处山坡上。 “皇子,这是何意?”护卫首领、行军都督马炟,面现不解。 马炟等十八人,负责护送、看押李承乾,且多有防响马之意。
即便李承乾再如何贬为庶人,金玉之器还是不少的。 当然,苏氏携带的书籍更多。 马炟面容凶恶,心地却不坏,何况李承乾的身份也不是他惹得起的。 事实上,马炟心里,颇为忐忑,看押废太子的活儿,轻不得、重不得,只能每日恭恭敬敬,跟在长安时侍候太子一样。 一个涉嫌造反的太子,还能活着离开长安,自然明其在贞观子心中颇有份量。 不复登东宫,哪怕是重封为王,也足够捏死一些对他不敬的人。 李承乾口齿不清:“簇,风水极好,吾当葬此。” 马炟骤然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皇子,请多想想两位皇孙!” 李承乾竟然生出死意,他们这些护卫能逃得了干系吗? 李承乾笑容微微扭曲:“一路相随,委屈了。只是,李承乾本来就命不久矣,死后劳烦相葬,背对长安即可。” 别人死后要面向故乡,李承乾特意叮嘱背对长安,这是死也不肯低头。 让马炟惊惧的是,三日之后,即便有黔州都督府的医学博士与黔州土医在侧,李承乾依旧撒手人寰,手指却固执地指向南方。 马炟将李承乾的遗言与苏氏之后,苏氏眼中无泪,请黔州都督府将李承乾葬于玉山,面向南方。 马炟带着护卫,趁着葬礼举办,匆匆向西北逃遁,进入山南道忠州丰都县,到玉龙坑的溶洞藏身,只趁月夜出来大潭洗澡。 因为马炟面容凶恶,能止儿夜啼,大人常以马炟唬娃儿入睡。 后来,马炟洗澡之处被命名马炟洞,当地人甚至为马炟建了一座马炟庙,到后世,簇因马炟曾任的官职,命名为都督乡。 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罢朝三日,葬以国公之礼。 到李承乾之孙、李象之子李适之为相时,请求将祖、父归葬昭陵,玉山徒留衣冠冢。 李适之酒鬼,是与李白齐名的酒中八仙,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写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