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假新郎
金乌落于虞渊之下，将天穹交予明月。 六翅天马完成了任务，拉着新娘子，绕城一圈，接受完全城百姓的祝福后，重回镇魔公府。 此刻，不仅仅是府门前，张灯结彩，景云城几乎所有的道路两旁，都早已挂满了红灯。 镇魔公更是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厨子，在各处摆设酒宴，就为与景云城所有百姓同乐，看这架势，估计到夜半三更都不会消停下来。 相较于景云城其它地方，镇魔公府门前，反而显得冷清了一些。 说来也是，有资格来镇魔公府参加婚宴的，想必早已入府祝贺。 晚风起，寒意初露。 老门房裹了裹衣领，探头而出，左右张望，眼看四下无人，便提着扫帚出门，打算好好清扫一下府门前的空地。 结果，刚扫到一半，就见一人浑身戾气，身上还滴着血，一路走来的血痕，将他清扫的地面，再次弄得血迹斑斑。 老门房原先也是沙场老兵，见此模样，不但不害怕，反而挥动着手中扫帚，耍了一套破军杀伐棍。 “你是哪路货色，眼睛瞎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吗，敢来镇魔公府捣乱。” 呵斥声，惊动了府前护卫，纷纷拔出长刀，来到老门房身后。 “今日府上大喜，我等不想见血。聪明的，赶紧给我滚，不然过一会儿，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然而当来人抬起头，与门房四目相对之时，顿时，在场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这张脸，为何这般眼熟。 “姑……姑爷？”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慢！” 在一对新人，即将完成拜堂之时，门口却sao乱了起来，护卫们背着一人前来。 看见来人面目，在场宾客亲朋，无不面色大变，那是和新郎如出一辙的相貌。 面对变故，新郎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伸出手，试图趁着众人错愕，抓住新娘，强行完成【成亲仪式】的最后一拜。 新娘却后退一步，一把掀起盖头，露出清丽脱俗的容颜，同时握在手中的红绫一抖，盘旋而出，捆住了新郎的双手，再之后，红绫就如长蛇般，蔓延至他全身，只露出鼻子的部分，防止其窒息。 啪嗒一声，假新郎双膝跪地。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看向来人，冷艳的面容，毫无变化，只是目光中透着一丝悔意和惊愕， “方伊人。” 杜易睁开沉重的眼皮，轻声唤了一声，至此，原身的执念消散，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无尽的疲惫，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杜易身体一软，就要瘫软在地，好在方伊人手中红绫飞出，将他送到自己身旁，一手搂着他，一手为其把脉。 “春兰！扶姑爷下去医治。快！”方伊人的声音，如同她的外貌一般清冷。 “是的，小姐。” 一旁走出了一个身材矮小，肥嘟嘟的可爱丫鬟，单手一提溜，将杜易像麻袋一样，扛在肩头。 …… 方伊人则缓缓走向婚宴中心，红绫另一端的假新郎，只觉得好似背负着山岳一般，几乎要压断他的背脊，根本无力反抗，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残犬，半拖半爬。 方伊人看着众人，摇了摇手腕上的金铃铛。 于是，原本坐在主位上的镇魔公和墨人愁，也起身朝着众人走来。 “诸位，见笑了！” 说着，两人抓住下巴一扯，竟揭下了脸皮，露出其后，金木制作的机关结构。 “机关傀儡！”众人惊呼。 “此刻，我们二人并不在府中，而是在追击暗中作祟的小人。至于，这门亲事，只能另寻良辰吉日。抱歉了，今日，让诸位白跑一趟。” 听罢，也稍稍解开了众人的困惑， 就在此刻，宾客中，一个身材健硕、长相粗犷的独眼客人，哈哈大笑道。 “方丫头，快让叔叔我看看，是哪个龟孙，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冒名顶替。” 待他站起身，至少有一个半的成人那般高大，大理石般的肌rou，更是令他好似一堵高墙。 方伊人美目微凝，略作迟疑后，手指一挑，红绫蠕动，放出了假新郎的五官。 “不，不可以，千万不要！” 假新郎拼命挣扎，因为他明白，一旦他当众露出真容，后果不堪设想。 这独眼客人，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就见他掌心涌出一股化雾的血气，用蒲扇般的手掌，对着假新郎的脸就是一阵蛮横地揉搓。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新郎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咔——” 伴随着茶碗掉落的声音。 在场的年轻人之中，立刻就有人将其认了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蒋家二郎，蒋廉吗？” “会不会是心魔假扮的！故意来给镇魔公添堵。” “你傻啊！如果是心魔，假扮新郎就行了，为什么要扮成蒋廉。就算是挑拨离间，都这个时候了，我等还分不出真假吗。” “这么说，是真人……”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一旁，一脸惊愕的人影。 “定远侯，你真是好手段啊！就这么想和镇魔公结为亲家吗？” 独眼客人的嘴角上扬到一个诡异的弧度，浑身都散发出一阵危险的气息。 殊不知，他口中的定远侯，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龟孙啊，你这是要坑死你爹！】 …… 杜易睁开像是挂了铅球的眼皮，就看到一个酒糟鼻、皮肤粗糙的浓眉老头，扑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 “咳咳……老墨头，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移，你终于醒了。”老头一脸惊喜，用床单抹了抹大鼻涕，就把大脸凑到杜易面前。 “哇！好恶心！离我远点。” 说着，两人之间就是一阵推搡、玩闹，丝毫没有师徒尊卑之分。 墨人愁隐姓埋名，在一处偏远县城当了数十年的木匠，也是在那时，他以老木匠的身份，收了杜易这个小学徒。 两人明面上尊卑有序，可私底下亦父亦友。 就在嬉闹的过程中，墨人愁无意摁到了杜易空荡荡的左臂，霎时间收敛喜色，面露愧疚。 “都是师父的错！若不是我骗你入赘，你也不会遭遇这番劫难。若不是我醉得不省人事，你也不会被人抓走。若不是师父听信了，方永那老混……” 骂到一半，屋外晴空雷鸣，让墨人愁把剩下的字给吞了下去。 镇魔公方永，已成半圣，受天地眷顾。 天地规则之下，口骂圣人，真真实实，是会遭天谴的，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酒后失德失言，才召来的祸患。 “……” 而杜易沉默片刻后，才噗嗤一笑，道：“老墨头，你真该少喝点酒了，还好这次是我被绑走。若目标是你，估计你已经被切吧切吧，成了人家桌上的一盘菜了。” “什么菜！”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肥嘟嘟的小丫鬟，手中还端着炭盆。 杜易下意识，打量了一下老墨头，笑道：“香糟猪头rou。” “吸溜……吸溜……” 似乎是被勾起了馋虫，小丫鬟春兰，看着墨人愁的脑袋，吸着源源不断的口水，嘴里还嘟囔着，“一定很好吃。” “蠢丫头，老夫的头，可不能吃。” 墨人愁虎目一蹬，不理春兰，回头幽怨地看向杜易，他怎会不知孝顺徒儿的小心思。 长叹一口气，攥紧了杜易的右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移，自小你就懂事，与其说是师父把你养育成人，还不如说是你一直在照顾为师。” “这次委屈你了，若你不愿入赘，师父豁出这张老脸，也要退了这门亲事。” “喂喂喂，哪里委屈了。你这老墨头，凭什么要抢走我家姑爷。”春兰鼓着腮帮子，上手扒拉墨人愁。 “没规矩的蠢丫头！” 墨人愁将吊在自己身上的春兰甩落，徒弟喊他老墨头，那是“亲近”的表现，哪轮到一个小丫头乱叫。 “哼！老夫不和你一般见识。这是我从小养大的徒弟，我还不能做主了，而且你家小姐，不是看不上我宝贝徒弟吗？” “谁说的。”春兰插着腰和墨人愁吵了起来，“这次，姑爷的表现，已经让小姐对姑爷刮目相看。” “小丫头，你骗谁呢，就你家小姐那对眸子中，何曾有过别人。天下人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何况是我徒儿。” “如果是因为愧疚，就请她收起那点小心思吧。我徒儿不用她可怜。” 墨人愁一见这牙尖嘴利的小丫鬟就烦， “况且，我这傻徒儿，破坏了你家小姐的计划，她会高兴？” 原本在默默看戏的杜易，却浑身一震，好似抓住了什么。 目光锐利地看向墨人愁：“老墨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破坏了计划？” 老墨头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连忙捂住嘴，眼珠子到处转，就是不与杜易对视。 “春兰，你说！”杜易转向春兰，双眼一瞪。 “这……”春兰支支吾吾半天，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姑爷，我想起来了，我要帮小姐磨墨，我先告退了。” 说着，匆匆忙忙离去，连本该留下的炭盆，也一并带走。 “哼！既然都不愿意说，那我来说吧。”杜易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语气变得平顺，“你们早知道我被绑架了，是不是？” “不是的……” 正欲狡辩的墨人愁，在杜易的逼视下，还是败下阵来。 两条浓眉，顷刻间耷拉下来，变成一个八字。 见隐瞒不了，他这才吐露实情：“不移，你听师父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在杜易被绑架的当天，众人就查明了真相。 假新郎虽借口为婚礼举行祈福仪式，将自己关在屋中不见他人。 可偏偏方伊人，修得一颗聆听万物的【七窍玲珑心】。 忽然间，心血来潮，料定有事发生。 以镇魔公的能力，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并且暗中找到了杜易所在，然而他却发现假新郎蒋廉，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因此，方伊人提议，将计就计，假意进行婚礼，引出幕后主使。 为了更真实，众人没有将计划告诉杜易，但为了自己未来女婿的安全。 镇魔公令自己的半圣至宝【雷泽塔】，留了一道印记在杜易左臂之中，一旦遇到“危机”就会将杜易传送入雷泽塔，保他无忧。 【莫非就是那个闪电纹身！怪不得，我没有半点它的记忆。】 杜易原以为是记忆融合的漏洞，现在看来，闪电纹身应该就是雷泽塔留下的印记。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么就那么傻。明明那么柔弱的人，为什么能那么狠得砍下自己的手。” “即便是雷泽塔，也无法阻止人自残啊……哎！其实就算你没有即使赶到，方丫头也不会完成仪式。” “况且，那白痴，把方丫头当成一般的大家闺秀了吗？区区薄名而已，即便假扮你，完成了仪式，方丫头也不会妥协，大可以将他休掉。” “小人而已。” 杜易也是讥讽一声，目光微凉，心中陡然升起惴惴不安之感，沉声问道：“那此事的幕后主使呢？你们抓到他了吗？” “这个？”墨人愁一阵苦笑，“那人有规避卜算的能力，我和镇魔公追踪了一路。最终虽将其重伤，却还是让他逃了。” “蒋廉那龟儿子，又是个傻的，根本没察觉其另有目的。还以为那人献策谋划，是为了攀附于他。所以……仍不清楚是何人捣鬼。” “不过，不移，你放心，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下去。绝对会保你安全。” 至此，杜易听完了整段前因后果，眉头紧皱，默不作声。 【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总不会就为了给镇魔公换一个女婿吧？难道‘假新郎’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可凭借这般漏洞百出的计划，就想算计镇魔公，是不是太儿戏了？】 见杜易陷入沉思，墨人愁面色古怪地轻声询问：“徒弟，你该不会……” “觉得自己很愚蠢？拼尽全力，却做了无用功？”杜易抢过话头，脸上阴霾尽扫，露出爽朗的笑容，“当然不会。” 【因为那根本不是我做出的决定，而且……】 “我为什么，要为做了正确的事，而后悔。”杜易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