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迷局（10）
克莱恩发力给干尸翻了个身，埃尔文这才发现无名男尸的几乎整个后背以糊状物的形式黏附着气泡一样的半透明卵体，像是一个巨大的虫巢，卵壳是纤薄的半透明软胶质，糊状物靠近看去则是和蜂蜡类似的物质。 克莱恩拿大剑戳了戳，卵壳虽然看似柔软却依旧应声破碎，上面的那摊半干的糊状蜡质随剑锋的下落简单地陷了下去，给人以脆弱轻盈的印象。克莱恩一个个把看似白色完好的卵戳破，“全是干的，这组巢已经死透了。” “嘿，还有，颅骨空了。” 男尸的头颅没有后半部分，透过缺失的后颅可以看到脑壳后半是全空的，缺失部分的边沿呈现出诡异的熔融状白边。 “什么情况。” 克莱恩拿手指戳了戳蜡化的部分，“卵孵化出来的东西看来会先从背部制造蜡壳开始寄生，所以前面看起来反而保持得很完好，那为什么后半脑壳消失了，是被当做食物吃掉了？” “是被腐蚀了，从里面开始的腐蚀，”埃尔文低头走到尸体原先躺着的地方确认， “骨头边沿翻白，呈现出凝固的蜡泪一样的形态，只有强酸能做到这种事。腐蚀液在颅骨内沉积，因为体位的原因率先溶蚀了后脑位置，液体一点点渗出来，在地上点出扩散状烧蚀痕迹，这片地面也被漂白了。应该就是这样。” 克莱恩也瞄了一眼被腐蚀的地面，“有道理。”他喃喃自语，“一整个卵巢都寄生在男尸的背部，孵化后的寄生体直接透过蜡质的巢体进入宿主身躯，供养其躯壳适应完全变态的进化，然后腐蚀大脑形成全新的神经系统。我们眼前这玩意还在‘结蛹’的阶段，如果它可以正常发育，‘成虫’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埃尔文苦笑， “我们是不是已经见过成虫了……” “不是吧……，你说‘无面者’吗？”克莱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现在不是分析时间吧二位老师！”鸡冠头和齐格紧捏鼻子，作呕吐状。 克莱恩对此予以鄙夷的表情，“你们俩活宝干嘛？风干了这么久尸体早没味道了！” “等等！”埃尔文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刚说什么，风干，如果这是失踪者的尸体，怎么可能一周时间就风干掉？” “难道他们不是上周的失踪者？而是很早以前就失陷在这里了？”齐格问。 “不，衣服的碎片可以辨识出和老琼斯——那个疯子穿的是相同的套装，应该是一个小队，我刚刚意识到，我们最开始见到的那具女尸也是一样的状态。” “这么说来，这个地方不正常啊！令尸体迅速脱水的环境吗？”克莱恩有一下没一下指尖弹自己的大剑，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哦，我好像说了句废话，外神的体内…当然不可能正常。”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无面者’是人类，和寄生物完全融合的人类，弱点在头颅部分。”埃尔文道。 “在头吗？从哪看出来的？” “这个‘结蛹’失败者其他地方都正常，只有头是坏的，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克莱恩恍然，“我砍掉那玩意的半个脑袋没想到还挺重要。没准误打误撞的拖延了不少时间呢，”他翻开木箱确认了一下，“难怪被弑神枪穿了那么久都没死，原来这玩意就是本体的一部分。” “克莱恩，我有个问题。”埃尔文又指了指卵巢，“这种寄生物你们圣骑士内部也叫它神嗣吗？” “是的，只要是外神有关的都叫神嗣。” “那就走吧，上巴别塔看看去。” “报告，我也有个问题！”鸡冠头看着一副打退堂鼓的样子。 “放。” “可以不上去吗？” 果然如此，这家伙的恐惧都已经写到脸上了。 “应该不可以吧……这具尸体大概率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所以神嗣的孵化场应该也在上面。也就是说，巴别塔就是代表‘创生’的蛇躯所在。” “所以？”鸡冠头伸长脖子，脸上带着期冀。 “所以，计划的执行需要克莱恩，我也想要上去看看，还有…齐格？” “我也去！圣骑士就应该无所畏惧！”齐格的话语铿锵有力。 “嘛……就是这样，如果你想一个人留在这……” 鸡冠头审时度势及时把脑袋缩了回去，“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 …… “……保护我……” …… “什么！？” 他猛地睁眼，从无垠黑暗中惊醒过来。 耳边的呢喃逐渐变得微弱了，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背后是血河泛滥的城市废墟，血河里尸骸起伏，和传说中的亡者的国度很是相像。他正在一块巨大的镜面前，镜子如同覆盖了整个世界一样庞大，蒙着雾般模糊的镜面里投放着回忆，不堪回首的记忆，全都是有关他人生的种种转折——从违抗父亲逃家参加战争、退役归来、组建家庭、一直到作为‘雇佣兵’参与冒险探索，他从来没能和人结成过太深的羁绊，根源也许来自于灰暗家庭导致的糟糕的童年遗留下的阴影，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听说人在回归依米尔时会走马灯似的追忆一遍过去的岁月，他不知道这条消息是怎么从只属于亡者的国度传出来的，毕竟死人没法和活人交流，死去的人当然没办法把在地下艰难生存的感想变作字句，出一本《亡者国度三日游》之类的笔记递给居于地上的生者，想来这应当是个悖论。 这里真的是地下的世界吗？ 不过大概安迪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他只是深深这么觉得。此情此景，走马灯似的回忆，很适合一个死掉的人。 镜子里模糊地映出自己现在的样子——皮肤漂得雪白，毛发脱落，肢体的一些部分看上去显现出巨人观那样的畸形。吻部溃烂流脓，脑壳也缺失了半个，白花花的脑仁从里面裸露出来。 这就是自己灵魂肮脏的形貌，依米尔会欢迎这样的灵魂吗？他自嘲一笑。 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他理清楚思绪，开始回忆，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头颅的残缺，回忆总有那么些断片，朦朦胧胧的，令人不太畅快—— 是了，自己是参与了一场无危险的遗迹探索，接下来……遇见了怪物，有人说那叫做‘妖蛆’，是谁来着？ 之后……自己是拉着玛德琳逃跑的，逃离妖蛆，那个巨大的怪物。 对，玛德琳。断掉的手。 玛德琳… 断掉的手…玛德琳… 如果…如果这里真是属于亡者的国度，自己能不能遇见她，和她说一句抱歉？ “对不起，玛德琳。” 他对着镜子用溃烂的唇作出口型。 对、不、起。 真是丑陋啊。他想， 可他终于还是直起身子，残躯朝身后的猩红地狱坠落。 无穷地，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