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梦将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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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剑脊在清晨雾气里挥出一轮啸声,逐渐沉积的露水也顺着剑锋滴沥在庭院石板上。 一口长长的白汽从赤裸上身的张展口中吐出。他虬结的筋rou上爬满了蚯蚓般的血管,还有那古铜色的肌肤在冒出蒸腾的雾气,在他势如猎豹的动作中,风势、力势隐约化作幻影。 “速技—无影。”他稳稳停下,面目平静。 张展立在风中,收剑,一双凶狠的眼眸也慢慢柔软下来,因为院外门外正立着一身素衣的元箐箐。她没打扰张展,朱色的红唇上有微微的笑,还有孩子般的崇敬。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声?”张展将剑放至武器架上,迅速穿上长袍。 元箐箐跨过门槛,一双灵动的眉眼立马发觉张展那特意遮掩的双手,可她神色不改,依旧笑着,细长眉恰如秋落的细柳,在风中挑高。 她行礼:“义父自小便教我的规矩:练武者不可轻近,小心误伤。” “在外数十年,礼数依旧不忘。”张展满意一笑,领她入中堂,“怎么了箐箐?也有闲情来见义父这把老骨头?青云楼的事务可处理得妥当?” 元箐箐为他斟茶,低声道:“义父身子骨硬朗,岁过知命却依旧如刀剑般挺拔。一招无影威势更是不减当年,怎么会是老骨头呢?义父至少还可护这紫郡三十年。” “哈哈哈!好啦,就数你的嘴甜。说罢?来义父此处,是有事想问,还是有事想求?”他爽朗大笑,与平日那副凶狠的模样格格不入,“还是想问刘劼元一事对吗?”他抬茶,轻吹。 “还是义父知晓箐箐,但是箐箐就不会因为单单思念义父就来探望吗?”元箐箐面色一腆,一团晕红在白皙的脸蛋上散开,就连鼻根子都红透了,“若是义父不愿说,箐箐现在就走!”她假装生气地别过头。 “哎——别生气啊。义父也就随口说说。”张展像个父亲一样,满眼都是宠溺,“好啦。刘劼元依旧没有消息,近日我也常督促暗网在紫郡它城探查他的踪迹。一旦有消息,我会立即告诉你。”他立起八尺身躯,揉了揉箐箐用墨绿长簪盘起的发髻,“你放心,我会查出当年的真相,为你父亲伸冤!” “义父,我都要成半老徐娘了,还把我当个孩子。”她往后退开几步,“义父,此次前来是为了其它事。” “什么事,你尽管问。”张展微笑着坐下,轻抿一口茶水,“不涉及朝廷野史、机密要事……”他又停顿了片刻,“即使是这些也无妨,但是你得答应义父不许对外人说。” “义父,我不会乱说的。” “嗯。”他颔首,“问吧?想问什么?” 元箐箐也坐在离张展近的地方,神情慢慢认真起来:“紫郡署积压七年的及笄女子失踪案。” 话音未落,张展轻抬茶杯的手就为之一顿,神色与语气也慢慢冷了下来。 “你是因为明隆、遂从二人追捕黑衣人失手受伤一事而来?”他沉吟,眉头紧皱,“这个案件由我亲自掌手。七年间也时而得到线索,可每到一关键地方时,又会突然断开,可想而知那个黑衣人不简单,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也并不算小,况且那等武艺的人不该做如此勾当。”他凝眸望向箐箐,语气低沉,“你也应该知晓,子楚有一种诡异的秘法不断需要及笄女子鲜血供养才能施展。” 她颔首。 “你还在故里吗?现在还是掌权者吗?”张展忽地问起。 箐箐一愣,而后回应:“目前还在,但是很快我就会离开。” “你与子然的婚事是在今年年末罢?”他又问。 “是,今年年末。婚后,我便会和季母、子然他们一同离开紫郡,以后应该会很少见到义父了,但箐箐会在每年年末时来见义父。”她的声音里有不舍和悲伤。 “嗯,早些离开故里,离开这里。我这把老骨头还不需要你来照顾。”张展神色担忧,“公主屡次施压让我调查故里,若不是因为你,故里只怕早被连根拔起。你啊……去接手这些势力又有何用呢?你父亲的事有义父不就够了吗?况且故里背后牵扯的东西太过可怕,它们的使命与职责也不是你能承受的,何必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呢?”他温柔地抚摸箐箐的脸,觉得她的脸有些凉,“这紫郡城也太过复杂,就像草原上的野兽,相互撕咬、相互斗争。你一个弱女子,很容易就受伤的。” “箐箐知晓,可这血鬼源尸实在太狠毒!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她咬紧薄唇,严声,“这之中必然还有什么阴谋,不然不会连着七年都不见一点线索。” “哎——”张展见元箐箐依旧执意,长叹气,“箐箐,义父原本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为了让你不参与其中,义父也可告知你少许。”他站起身来,负手往庭院走,“其实这个案件义父早有眉目,而且已经洒下鱼饵,原本就要收线,可奈何前夜明隆、项遂从二人打草惊蛇,害得义父现在又得重新布局。不过这其中人物、势力,义父心中早已明了,只需重新布置一番,那些藏在淤泥下的黄鳝又会重新咬钩。不让你调用故里参与其中,一是为了护你周全,二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三是为了防止公主发现你们。而且这个案子,义父早已上报公主,公主也调用暗线布下陷阱,就等那黑衣人及他背后的势力往里跳。我们都很担心,他们在用这样的秘术复活什么特别的人,因为……公主她在位也不过十五六年光景。”他回眸凝视元箐箐,表情如长辈般严肃坚决,“千万别插手其中,不然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二人对视,她读懂了他的叮嘱。 “可是……” “那黑衣人,就连义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以为昨夜就明隆与遂从二人出手吗?”张展回首,见乖巧的箐箐,摇头轻笑,“那一夜,我也埋伏在周围,遂从跟丢后,我又立即跟上,最终被他发现,与其角斗一番后,我也受了伤。聪明如你,刚入这门时,就应该发现了罢?”他露出手上的伤痕,正是一极深的刀口。 元箐箐立刻上前抓住义父的手肘,入目,赫然是沿手臂长开的刀口,不过已结痂,没流血。 “义父,伤得重不重?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她急不可耐,眼里有隐约的泪光,“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伤而已。义父当年远赴北境卫戍炬天关时,受的伤可比这重上十几倍。而且你忘记义父是谁了吗?堂堂三军统领、冷影之将、张展!”他笑,一身傲骨挺拔张扬,甚如壮年那般威武不凡,“所以,我才让你不插手其中。义父一人倒是安然无恙,可你若是深陷其中,义父反到会左支右拙。” 元箐箐侧身抬颌,望着他黑白交杂的短髭,却见它仍然如针茅般茂盛,她一眨眼,又瞧他眼角边上再也难匿的皱纹,却听他如年轻时那般气盛的语气,就知晓了他的意思。 “义父,箐箐明白了。我不会再插手此事,但义父也要注意安全。”她上前搂住张展的臂弯,头轻靠。 “义父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这段时间就好好整理一下,离开故里,离开紫郡。过去那些旧事,不如放下,让我来替你继续追寻。”他轻抚箐箐纤细的手掌,一直不肯松懈的眉眼也在风中松软,让垂落的几缕白丝在风中飘曳。 “义父,箐箐大婚时,希望您能来坐长父的位置。” “嗯?好。” 夏末的阳光是暖的,就连午时的风都是溽热的。 元箐箐阖上简朴庭院的木门,伫立片刻后才肯转身登车。 “大官人,现在是回去哪边?青云楼、还是季母家。”马夫轻拉辔头。 “阿祥。如果最亲近的人在骗你,你该怎么办?”元箐箐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声线微弱,语气悲伤。 车夫是元箐箐自接手故里后组织就派遣在他身边的得力干将,更是故里中一举足轻重的人物。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只知他是一安静守在她身边的马夫,总是坐在车轭上发呆远远地瞧喧闹嘈杂的街衢。 “阿祥笨,但阿祥不傻。若是最亲近的人欺骗我,我会先忍着不问,去查他为什么骗我,到底在骗我什么?等到一切都弄清楚后,再去找他说明一切,问一个原由。”阿祥答,说罢,他又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往远处直眺。 “你是这样想的吗?”她沉默了。 “那大官人,咱们是回哪儿?”阿祥不懂时宜地问。 “阿祥,传令故里。”帘后的箐箐似乎做出了决定,“调动空闲的人手彻查七年及笄女子失踪案。还有,调派部分人手调查义父这些日子的行踪及他与这七年及笄女子失踪案是否有关。”说罢,她的声音像是强撑的一口气突然泄掉,然后她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松了下来。 她独坐车内,掀开挂帘,往紧闭的庭院木门望去,一双杳然眼眸里盛满了难过与不解——无论义父怎么用刀口隐藏,当她握住他的手腕时,那微微发烫的皮温和略微肿胀的关节是藏不住的。而且,那并不是什么短刀所伤,而是被人狠抓手腕时引起的。至于那刀口,整齐得更像是被人用刀深深刺入后割出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她以前也做过用短刀割破手腕的蠢事啊。 所以,义父他在骗她。 张氏庭院。 风吹不入紧闭的居室,可宽敞明亮的正堂正在被风灌满。 张展沉默地坐在木椅上,呼吸深长,练武后的倦意侵入了他的心神,让他陷入片刻的梦境。 旧梦又起,合眼如烟。 二十多年已去,可这间旧房却从未改变。 ——高耸的房梁柱,青苔长满的瓦片,泛黄的旧窗纸。一到下雨,雨水就会如瀑布似的流入台阶边上的沟渠,然后汇入一旁的水池。 那时的张展还是一初出茅庐的少年,腰上挂着一柄锈剑,远从西域城而来。他有八尺的身躯,凹凸有致的筋rou,古铜闪亮的肌肤、一身麻衣萧萧索索、干净利落。那时,他的那双眼睛还是灿亮的,像泛有湖里的星光。 他此次远离家乡是为入伍,成为卫戍紫郡的一员,更是为求日后成为大将军,归乡后造福贫穷的父老乡亲们。而他的挚友元世难则是式微官吏一族的唯一男丁,但怎奈他苦读诗书、寒窗数年,多次远赴紫郡文试,但依旧屡次落榜,都快成了他们街坊邻居闲谈时的寻常笑料了。 说来正是奇怪,二人结交却是因为一张烙饼。 夏初,灼日挂在天空一隅怎么都不肯落下。 一路远行的张展饿得双眼有些发昏,入了这紫郡城后更是被街衢上商贩的香气吸引得昏昏欲坠,可乡亲们众聚的盘缠早被他花得一干二净了,好不容易入了这紫郡城,才发现武试招兵还有七八余天。 于是,他在这街上风餐露宿整整三天,直到,他倒在再次远赴紫郡城文试的元世难身前,也因此结识他这一生的挚友。 “你怎么啦?”元世难一身书生装扮,背着书箧,一脸怅然。 张展嘴唇发干,低低地念着:“饿……饿……吃的……” “你是多久没吃东西啦,吓死我了。”元世难白皙的脸蛋上有了庆幸的笑,从怀里取出一油纸包裹的烙饼,“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你要吃吗?可能有点冷了,还有点硬。” “要要要——” 年少时,一张救命的烙饼就是一生的誓言。 腾飞街,天下流芳客栈。 丑时,精力旺盛的二人凭靠窗边,往深幽却灯火通明的腾飞街投去目光。 “我定要成为这一届的武试第一!以后当上大将军了要卫戍紫郡边境!还要让日晓村的父老乡亲们都过上富足的日子!”张展忽地朝窗外大喊,将寂静的腾飞街惊扰,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火,而后在骂骂咧咧声中熄灭了。
元世难被惊得捂住他的嘴:“小声一点,别把别人吵醒了。” “哈哈哈!没事。你呢,世难兄?你以后想做什么?”张展笑着,满是少年傲然盛气。 元世难却是愁眉苦练,活像个哀怨的闺中女子,连笑起来都是浅淡的,夹着一丝苦涩的味道:“父亲给我取名元世难,是想我拯救凡世于水深火难之中;考起功名,造福百姓。” “我们的目的一致!那说好了,我当上大将军卫戍紫郡,而你要考起功名,当上大官后造福百姓。”张展伸手,想要与他握手。 元世难颔首:“好。”他亦伸出手来,却被张展猛地一拉,两人在笑声与元世难的咳嗽声中相拥在一起,约定了誓言。 两年时间弹指即过。 北境,炬天关。 碎石滚落百丈天险之地,难见踪影;重鼓声繁弦急管,在一阵金戈怒吼声中抛下鲜血。 张展缩瑟在垛堞下,风沙从缝隙里吹来,差点将他的手中的破布吹开,他又连忙抓住,立刻用手中的细石画着什么——是写给远在紫郡元世难的书信。 简而言之:“世难,边疆战乱,或许不得生还。勿忘约定,先归者盘下一庭院。勿念。” “还在写什么?敌人要准备攻城了!”有百人长朝他大喊,拉拽他的手臂。 张展连忙将破布藏在衣襟深处,而后用染血的手揩了揩鼻子,整个人的气势狠狠一沉,然后他拔出那柄生冷的剑,朝城下千万大军怒吼。 “听我号令,拉弓!” 紫郡,四得角街。 夜深时,喧闹的紫郡城也会变得冷清,连雨滴落下的声音都听得极清。 一处崭新的庭院,右厢房。 元世难如今已考起功名,留在紫郡,可他无权无势,无论他做什么,各成派系的权贵们都不愿接受他这个外来人,而他更不愿巴结、谄谀他人,所以,这么一个五品官职便是他仕途的终点,但他从未忘记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清廉一生;为民一世”,只是可惜,他只能清廉一生,难以以民为继。 夜凉,风冷,亦如他的心。 他吹熄那盏灯火,裹棉入睡,手中却紧紧拽住那张渗血的破布,低声:“平安归来,庭院我已替你盘下。望君归来之日,已达君之愿景。”他猛地拉近床褥,将头也整个埋入黑暗里,直到呼吸困难后才肯露出大口喘气。 他何尝不想为民、为世,可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止步于此。 这一刻,他承认了自己的平凡。 三年光景,不过是见惯春夏秋冬三次。 元世难立在雨中庭院,耳闻远方铁蹄踏水,待古人归来。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也会唇边长满短髭,身板挺拔如松,可眉眼间的疲态与倦意雨水难以洗净。 “嘎吱——”庭院木门被人推开,是风尘仆仆归来的张展。 不过如今的他并非一普通兵卒,而是紫郡远从北境借调而来任职的京畿营百人长,更是被北境千万军马称为“冷影一剑”的勇猛将士。雨水落在他的铁甲、湿透的长发上,却遮不住他那双激动的眼睛。 元世难与张展对视,不禁露出粲然若少年的笑,道来一声“许久不见”。 两人握手,又是张展猛地一拉,元世难难胜膂力,肩膀猛地一靠,发出砰的一声,随即传出一阵笑声与咳嗽声。 “张兄,这是我的贱内‘康氏’。”元世难立马拉着张展入正堂为他介绍立在屋檐下的女人,而后又拉着他入了书房。 那日,二人畅谈一夜,灯火都熬不过他们再次相见后的欣喜。 此后,他们心中皆想,有一挚友如他,此生足以。 “嗯?” 正堂浅睡的张展忽然低哼一声,然后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他抬眸,扭动僵硬的颈脖,然后眯眼往空荡的庭院眺去,隐约可见当年的身影——他依旧是一身素衣,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情,却唯独会对他这挚友露出浅浅的笑意。可很快,疲惫与愤怒爬上他的眼角,是他在对着他怒斥:“张展!你忘了当初的约定吗?你说过,当了大将军后要卫戍紫郡!要造福你日晓村的父老乡亲们!可你呢?你为了你的女儿竟做出这样的事!你必须停下来,子楚的邪术会把你害死。”他指着他的鼻梁骨骂,“在你酿成大祸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执意一意孤行,就别怪我不顾昔日情分……” 那道身影在渐渐模糊,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对不起,世难。” 张展低声,此刻他手中握住的正是箐箐亲自递给他的婚帖。他在睡梦中下意识将它揉成一团。他重新捋平后打开,其上写着几个黑色的墨字,见那娟秀的字迹,是箐箐落下的笔墨: “父亲亲启:女儿与子然于十二月十七日喜结良缘,愿义父以父亲之名上座,承女儿与子然之跪拜礼;此后,子然于父亲行亲子之道;箐箐于父亲遵亲女之孝,此敬。” 张展读完后,疲倦的神色里有欣喜,更有愧疚。 他欣的是什么呢?是箐箐终于寻得一意中人婚嫁,他为之高兴。那他愧的又是什么呢?是箐箐她追逐一生的刘劼元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为了让她不再寻死,就故意编造出那么一个虚假的希望,让她用余生去追寻。甚至他还亲手杀死她的亲生父亲,并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蒙住她悲苦的一生! 他张展,真是该死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