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境有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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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时分,距乱葬岗南方一里。 天穹所在,薄云缭绕,藏匿其后的月光透不过来;幽夜阴森,不胜白昼春意料峭,耳边啸起老鸹嘶叫。 黑暗里,神情嗒然的少年轻拽马辔,悄无声息地走至这弥散腐烂气味的地方。这是葬下他们的地方,也是他此行最后要去的地方。 铁蹄踩实松软的黑土,马儿不适地擤鼻,前蹄低扬。慢慢地,他在黑暗里站定身子,捆上马辔,在这无止境的斑驳石碑中寻见几处崭新的坟茔——其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少年蹲在地上,从腰间取出干硬的糯米粑,一个又一个地放在他们碑前,吹燃火折,划然发现早在角落里等待许久的林子然——他一直坐在远处,平静地瞧着第五云一个又一个抚摸他们的墓碑。 最后,第五云停在姬天均的碑前,良久沉默。 “林哥。当初在我得知我的紫纲契合度仅有最下甲等时,心中失落不已,却也因此从你口中听得了姬天均这个名字。从那以后我心中便一直铭记着,想着即使是紫纲天资不足,也能像那人一样勤能补拙。”第五云低声说起,声音悲凉如刚洒下的月色,“入了南境远洛城后,更是有幸去到他带领的队伍,想着以后能向他请教,向他多学习,可是我连他的刀剑双流都还未学会……” “过来坐坐。”林子然出声打断他的话,神色温柔。 第五云颔首,走至他身边。 子然的眼睛藏匿在暗淡的月色里,什么都瞧不见。 “别太悲伤,因为哭泣与难过是最无用的。”他侧脸瞧第五云,月色将他消瘦的面颊勾上亮银色,“你知道吗?天钧是我入止岁者营后的第一位挚友,也是在这里的唯一一位。他死了,我比你还要难过。”他气若游丝的语气中夹着抽吸声,“在紫郡城时,他常孤身一人,总是皱眉,跟谁都苦大仇深似的。我那时与他不熟,只见他每日忙着苦练,但剑术与紫纲契合度就是不长,所以所有人都觉着他是一只笨鸟,超级超级笨的那种,就连遂从都笑过他几句,我也不以为然,想着他如此苦练是因为他想留在紫郡城中享受安逸的生活。” 子然疲惫地倚靠墓碑,手中抓起一把泥土,慢慢松开,任它散落。 “可我后来才明白,之前想的都只是我的妄自猜测。” “来了远洛城后,我与他一起进入灰字旗第二十一队。他深知我并非远洛城人氏,生活习惯有诸多不适,于是他常照拂我……” 林子然的声音在月色里、寒风中黯然响起,诉说起他与姬天均的相识、相知,还有姬天均不为人知的过往。 “其实啊——天钧他不是想留在紫郡城,也不是想出人头地。他呐,只是用他那双笨鸟先飞的翅膀多为几个人遮住刺眼的阳光而已,他只是想……多守护一个人,再守护一个人……哪怕己身卑微无用,也总能做些什么。就像当初的他,多么希望有人会去救他。” “他……”子然长吸口气,压住颤抖的唇,“他早就没了家,所以这座城就是他的家。”他起身,移步至他的墓碑前,将腰间的酒馕倾倒,“天钧是当年那批远赴南境的止岁者中仅存的两人之一,而最后一个是我。” “我也曾经以为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倾覆些什么,可到头来,只剩下我一人。”子然背靠墓碑与月光,整个人埋在黑暗里,倏地,他猛地扬起脸庞,目光犀利无比,“还记得我要你想的问题吗?” 第五云征然,从未见过如此俨然的林子然:“记得!” “那么,告诉我你的答案!” 第五云直视他,紧凝眉,却久不做声。 “怎么?还没想好吗?天钧他们都死了!你还没有答案吗?!”林子然哂笑,言辞铮铮,正如当初紫郡城茅草屋中的庭院那般。 第五云依旧沉默,仰头与他对视,只觉心中被悲恸压住的愤怒与恨意在蠢蠢欲动! 下一瞬,他咬紧牙,低喊:“我想好了。”随即,他被疲惫与痛苦压塌的肩膀又直挺起来,眸中全是血性,“我要变强!变得更强!要强到杀死蒙语人,强到能够护住他们!” “就只有如此吗?”林子然失望地摇头,“你且看我,强可与慕容将军对敌,即便是这上万人的远洛营中也无几人能做我的对手!那你看我护住他们了吗!我又能做什么?我和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第五云颤抖,愤怒与狰狞渐渐沉寂下去,然此刻,他的心里正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在扎根、抽芽,然后对这天地盛放出最诡异的火焰,它名——权力。 原来是它在他的心里躁动不安! “是……是权力!”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那个词,但他的神情却无比镇定,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答案。 至此,那枚有关邪恶与欲望的种子彻底埋入他的心底。 “你明白得很快。记得当初我让天钧带给你的话吗?”子然轻拍他的肩。 第五云凝声:“记得。” “记得便好。你知道人会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迷失自己吗?”子然淡声,面目露在暗光里。 “不知道。” “就是现在。人最怕在缺乏力量的时候,遇见最无能为力的事。那种极致的软弱感会彻底吞没你,直到你堕入深渊。”子然眼眸沉静,似平整倒映的古镜,“记住!若你让权力在你的心里扎根,那它就会遏不可止地破土,发了疯地生长,甚至会结出可怕的果实。但那颗果实会是欲望、邪恶,还是正义、善良,且见埋下种子的人是怀以什么样的心去埋下它。” 忽地,月银色的光抚亮子然的眼眸,是皎月从厚重的云层里奔逸了出来——其实,无论多么无垠的黑暗与阻挡,总会有一丝缝隙里散出银光。 “那你呢?第五云。你是以什么样的心去埋下它的呢?告诉我!” 一霎,当第五云抬眸迎上那对目光时,他不安且躁动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下去,宛如被冻结的湖面,连风都吹不起涟漪。 “我吗?”他反问,在心里寻觅答案。 很快,他认真且坚定地看向子然:“我想让所有人都停下杀戮、停下战争。若能如此,天下将会平靖,再无战火,我就不会再失去他们。” “你是想阻止一切,所以才想要权吗?”子然双目炯然,目光却阴冷,“可绝美的女人呢?肆意掌控生死的权力呢?万人尊崇的威严呢?这些不是你想要吗?不妨直面你的内心。告诉我!你想要它们吗?” 可这次,他却连想都没想,就摇头答:“我不要!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一切杀戮都停下,我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去,我不想再看见我的袍泽们离开,我不想再无能为力。” 林子然又质疑,唇角轻挑,似有一抹讽意:“人都是自私的、贪婪的,他们甚至能变成难以想象的怪物,那你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不会,再也不会!我曾经也因为自私、濡弱、胆小变成那样的禽兽,但是我相信人也能成为善良、刚正不阿的侠义之士!我知道,现在的我远远不够格,但我想,我会成为那样的人!就算以后我的手中握着权力,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第五云极其认真地答,随着话语声的出现,他的内心也在悄然变化。 恰如陈旧、厚重的蛹壳,在被蝴蝶的斑斓翅羽刺破,渐欲展翅翱翔。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子然又跨前一步,两人相距甚近。 “这就是我的答案!也是我想走的路!”第五云不惧,直迎目光。 “真是少年的回答啊!哈哈哈!”林子然大笑,眼眶里的泪水却陡然滚落下来,在月下映出一条亮晶晶的泪痕,“既然决定了,就好好走下去。权利的洪流里,有太多太多人迷失,就连破雪将军都深陷其中。你如若卷入,定要时刻谨记你的答案,抓住自己的心。”他猛地将第五云拥入怀中,惊讶之下,第五云也紧紧拥住他,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恍惚间,他感觉到子然坚挺的身躯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连带他的神魂。慢慢地,他的温度也散去,透过来则是无尽的悲凉。 “母亲说得对,你很像少年时的我,心绪万千,手里却什么都没有。但你还年轻,已经不似我这般,路止于此且无能无力。第五少年,你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要走,切记不要再变成下一个我。” 他松开第五云,已恢复如常。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既然你已经像个孩子一样哭过,将一切疑惑都解开,那你就该像个男人一样,擦干眼泪,擦干剑上的血,背上他们的命与希冀好好活下去。”子然替第五云整理凌乱的衣衫,“去罢。再去见一面远洛营二十一队的袍泽们。” “嗯。”第五云颔首,“林哥,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林子然摇头,轻笑:“不必再看了,我会一直记得他们的脸。” 第五云往他们的墓碑处走去,轻抚后,再次走向林子然。 “走吧,你的挚友在外面兴许已经等候许久了。” “挚友?是泽言他们吗?他们一直跟着吗?” “你呀!你叫他们不跟就不跟了?挚友才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去见个人。”子然领着第五云往外走,背影单薄,“那个人是我的老师,也是天钧的老师,接下来也会成为你们的老师。她会帮你变得更强的。” “林哥,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花、名澈,会在每年春时,来此处悼念故人。” “悼念谁?” “她的爱人。” “……” 猝然间,马儿的嘶鸣在漆黑的乱葬岗响起,腐臭味也被烈马狂奔引起的风势吹散,躲得一阵干净。 一个偷摸儿,皎皎银月又趁叆叇云朵惫懒时奔逸出来,从不大的空隙里洒下水银色的光,将几座新堆的坟茔墓碑照得通亮。而此刻,那濛濛的夜雾里,好像有几个人正在说笑,有人在跳着粗狂的舞蹈、有人在高歌、有人在弹奏琴弦。 而后,夜风一吹,全都散尽了,再也不见。 第五云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子然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天,从白昼坐到黑夜,从悲伤坐到木然,从愤怒坐到恐慌。 甚至,有些话他也没能说出口,深埋在心里: 可第五少年,你又不像当初的我。 那时的我总想着只护住那么几个人就好,在远洛城坚持一段时间就好,再等一等就好……在失去袍泽后,我又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甚至花费许多时间去思绪你方才回答的问题。慢慢地,在漫长的思索中,我不断迷失、抉择,直到现在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走。 于是,我变得恐慌、害怕——这才是我为什么拒绝破雪将军的原因。 确实,我放不下箐箐、放不下母亲、放不下远在紫郡城的挚友们,但是我更怕权力的纷争,因为那比杀戮、失去更加可怕!它会让我失去一切情,甚至沦为权力的奴隶,变成禽兽。 所以,我退缩了。没有你这样坚定。 不过,我要谢谢你,第五少年。正是因为你的坚定,我才会能稍稍安心地离开……因为那些我所害怕的事与抉择,你代替我去做了,但是也很抱歉,因为,是你替我去做了。 同时,我想要告诉你——你想要争的,不是将军之位、不是一国之丞、也不是一国之主,而是七国!既然如此,你也不妨大胆一些!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切记,要深知权力如洪、人世苦楚、王朝倾覆,而后才逐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