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境有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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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洞罅——崚嶒尖岩蓄起水滴,落在一片狼藉的稻草上。 狭隘的洞口处不断爬入渗人、恐怖的怪物。他们有人的形态,却无人的生气,逐次发出奇异的低吼声、啮齿声,并在野火与鲜血的夜墨下,全盘戮尽西境,踏碎孩子们宁静的家。 俄顷,躲在逼仄、湿冷地窖的孩子们发出刺耳惊叫,恐惧、慌乱毫无停滞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手中的羊奶罐被摔得粉碎,乳白色的羊奶覆在浑黑的泥土上,散出淡淡的羊膻味。 “都躲在我身后!快点!”一稚气少年划然挡在惊慌的孩子们身前,颤声怒喊,“来啊!先来杀我!” “第五兄长,小唐被吓昏了,该怎么办?” 有稚嫩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是将华唐紧紧护在身后的语嫣,她的声线里满是哭腔。小璐则将头深深埋在语嫣的怀里,亦被吓得昏迷过去。 第五云目光冷冽,怒声:“护住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他清峭肩膀迅速抖动,一脚踏步上前,挥出腰间匕首,随即一缕寒光掠过,率先将落下地窖的恶岁斩去一臂,还未等它反应过来,第五云又猝一低身,将那恶岁开膛破肚,流出暗红色的肠子,让血浸了满地。至于语嫣,她也很害怕,却决然挡在华唐与小璐身前,娇弱身子不曾挪动一分。 即使如此,重伤的恶岁依旧不倒,一只手狠狠抓住第五云的肩,并爆发出可怖膂力将他的肩膀捏得粉碎,发出刺耳骨裂声。第五云吃痛,冷汗渗透衣衫,手中紧握的匕首也掉落在地! “第五兄长!”语嫣担忧哭喊,拽紧衣角。 第五云痛得面目狰狞,却没叫出一声,而是发出沉稳的低喊:“别怕!这里有我!” 还未等他多喘息几声,就又有恶岁从地窖口中跳下,立即如恶鬼般狂扑而上。它们分别钳住第五云的手臂、脚踝,其中更夹有一只可怖的畸形怪物伸出数根尖触洞穿第五云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吊起了起来。这一刹,他已经疼得无法喊叫,却在濒死前用尽全力扭头,往身后惊慌失措的语嫣投去歉意、悲伤的目光。 他唇齿翕合,似在说什么,血沫沿着嘴角流出。 ——是“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们……” “咚——”身体狠砸硬泥地的巨响在狭窄的地窖中久难消弭。 终于,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嘶声从她的口中爆发出来,还是他的名字:“第五兄长!!” 然,这次躺在地上的第五云没有任何回应,而是鲜血慢慢以他为中心汇成一个不大的湖泊。 毋庸置疑,他已经死去。 “第五兄长!第五兄长……”语嫣哭着展开双臂,身后是害怕得昏迷过去的华璐、华唐二人,但她并没有逃走,更没有求饶,而是用她那稚嫩声线与软弱身子铸成最后的壁障,“我不会让你们这些怪物伤害他们……” 就这么点虚浮的声音后,这些怪物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竟径直立在原地,不再攻击。 正当她的心里开始有一点惊愕时,那个可怕的女人出现了——她从地窖洞口缓缓飘落下来,身影神似谪仙;她一身白雪似的长裙,菡萏花边的裙锯飘曳着,散出淡淡桂香;她的一只手中握着雕花玉杖,其上有一九头的怪物;她的脚下踩着第五云的血,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绝美的容颜亦藏在白纱下,怎样都瞧不清。 她走近,径直掠过浑身僵直的语嫣,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华唐与华璐,准备转身离开。可当她掠过语嫣时,却忽然蹲下身子,白纱后传出她轻飘飘的声音:“怎么,你想救他们?” 方才,竟是语嫣在她走过时抓紧了她的衣角,所以她才停下。那么,她是想要拦住她!? “孩子,你身上也流淌有很多神之血。真是奇怪啊!一个偏僻的西境洞xue里,怎么会有如此多淌有神之血的人。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你身上是,这个小女孩是。对了,你们的父亲呢?知道他在哪里吗?我这次也是顺路来寻他的。” 语嫣吓得抽手,瞪大乌黑眼珠,目光呆滞得说不出话。 “不知道吗?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她声音不悦。 说罢,她便一只手掐住华唐的颈,然后用力捏断,语嫣甚至能清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这既是山海诸王们送进来的神明吗?当你作为人类的躯壳死亡时,就算你是山海最强大的神,也要许久时间才能恢复。”她欢愉地笑出声来,无比享受,又伸出一只手捏住僵住的语嫣,语气激昂,“来这一趟,真是收获颇丰啊!快了!快了!七国的崩毁就要来了!可惜啊,这份喜悦在这里只有你能与我同享了。” 她手上力气越来越大,语嫣挣扎着,却无济于事,面色也逐渐变成乌青色,就要死亡——划然,一健硕的身躯挡在语嫣身前,拉住巨大的阴影。 这人衣着一身缁褐,仅一巴掌就拍开了女子的手,救下了语嫣。 “不去寻觅七涟之六、破讪,却在此处荼毒几个孩子,真不像你的作风,蒙易。”一道沉稳、低亢的声音从语嫣身前传来。得救的语嫣奋力喘息,面色逐渐恢复,跳到喉咙的心也随之一沉,然后,她的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血泊中,木然地流泪。 “你看你,蒙易。你将她吓到了。” 突然出现的男人露了面,他轻摸语嫣的头——不错,他即是卷佐,不可知之人,古奉命。 那个从一开始就能窥探命运的男人。 慢慢地,嘈杂的喧嚣声在第五云耳边回响。 这一瞬,他只觉心神震荡,昏昏欲睡,希冀再多片刻的宁静,不愿醒来。 “他醒来了!” “快唤冷御医,第五兄他醒过来了。” “路一柱快去通知林副将!慕容将军!” “太好了,终于醒过来了。” “……” “这里是……?”第五云用尽全力睁开沉重的眼帘,竟瞧见了熟悉的欧阳泽言,心中一阵疑惑,“我是在紫郡城吗?原来……冬崖城的一切都是梦吗?原来是梦吗……真好……真好……”泪水在不知觉中盈满第五云的眼眶,他声音颤抖,“泽言。在梦里我没能救他们,没能替他们报仇,没能……” “第五兄你尽力了。”泽言双眼通红,捏紧拳头。 “你什么意思?!”第五云心神猛转,豁然清醒,“这里难道不是紫郡城吗?难道不是梦吗?”他惊慌失措地朝四处投去目光,反复地确认那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 然而现实呢?却任由玳瑁帘外的朔风啸入帐中,狠狠刺疼他的心。 这里是远洛营灰字旗的驻扎营帐,根本不是紫郡城! 顷刻间,他觉着整颗心脏像是被刀锋坼裂开来!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从他心里流泻出来,将他的四肢百骸全部胀满! “原来……我没能救下他们!原来……我没能替他们报仇!那为什么……就我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啊!”第五云恚愤怒喊,牙腮紧咬,泪淌满面,“都怪我啊!太无用了!都怪我!太无能了!”他突然发起疯来,一掌又一掌掴自己的脸。 “第五兄你这是在干什么!快住手!”泽言通红着眼,在一旁用尽全力压住第五云的手。可他根本压不住,这时,帘外的冷苇舟与路一柱也闻声入帐,一起压住他挣扎的身子。 稍平静后,冷苇舟从怀里取出一卷旧布、铺开、抽出银针,火尖轻挑,轻柔地插入第五云的xue位里。不多时,他彻底安静下来了。 可至此之后,他的眼神里再无光彩,只是木讷地盯着漆黑的篷顶,还有风中摇曳的一只斑驳劣烛,仍由泪沾湿枕衾。 一刻钟后,子然掀帘入帐。 他沉默地坐在床褥旁,试图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久久地,他喟叹一声,低声:“哭吧。像个软弱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但是你要记住天钧曾对你说过的话,然后记住他们的脸,最后去体悟——体悟你要如何守护?要守护些什么?当你将一切疑惑都解通后,就该像个男人一样,擦干眼泪,擦干剑上的血,背上他们的命与希冀活下去。” 他如亲兄长一般,轻柔地抚摸第五云凌乱的长发,声音哀愁:“你现在应该明白当初我为何不告诉你答案的原因了?因为有些路总要自己去走,才知道如何走。现在的你已经走上了路,那接下来你是走向荒原或是深渊,都该由你决定。”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濯濯的面容也暗淡下来,不知是账内熄灭的烛火,还是天色将晚的缘故,原本灿亮的剑眉星目都藏匿在黑暗里,难以瞧清。 模糊间,他挺拔的背脊也慢慢佝偻下来,若肩膀上有无数人在用生命踩踏。 “你们好好照顾他,我还有要事得处理。”他对一旁的赵行、路一柱、泽言等人叮嘱,起身离开。 夤夜将至。 帘外依旧透入淡薄冷风,卷走帐内大股溽热气流。 第五云侧躺着,背对众人,就连送至床前的肴馔也不动分毫。 “慕容将军!”赵行等人异口同声,长揖。 “嗯,不必礼节。”慕容时远低声,身后跟着一众副将,其中就有他的长子,慕容长炘。 慕容时远缓步走至第五云床前,轻坐,未曾多声。这时,他整个人反倒是猛地一松,仿佛许久没有如此惫懒过。他一向如狼的眼眸也会有片刻的软弱与哀伤,就连一向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也散乱地披在一侧,威严与气势荡然无存,犹如一衢边路人。
他低声苦笑:“天钧他算是我瞧着长大的。当年,他为一从承若远徙而来的商旅指路,却不知那是由承若远逃至远洛的山贼假扮,便害得全村被屠,只剩下他一人苟活。那时他要跟着我,我觉着他年纪太小,不必跟着我受苦;可刚待他长大,恶岁便凶猛来袭,他一家人又被恶岁屠杀。那场战斗中,他虽殊死反抗,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救下。从那一天起,我便瞧见他眼里的灰与火,所以我留下了他。怎么说呢……他的天赋并不算高,对紫纲的契合度也不高,比你差之甚远,可他很努力,付出比我还要多的努力。他的嘴边总是说着一句‘哪怕己身卑微,也能为这座城做些什么’。”慕容时远忽然大笑起来,却令氛围更加沉重,“可谁曾想他竟将我当初鼓励他的话,当做这一生的信条,并以此坚信下去。” “他知道,他没有了家,只剩下这座城,所以这座城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可他心里也明白,他迟早有一日,会因此而死去……”他生冷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悲戚,“失去了他,我心里也很难过,比你还要难过。” “不只是他,还有苏清。他原本只是从紫郡远随军入伍的火头,只管肴馔的,却不得不举起死去袍泽们的剑……” “还有爱偷偷喝酒的汪召,他被我罚了不知道多少次……” “唐久里、予里、远里三兄弟,他们三……” 不知不觉中,慕容时远已经说了许多许多,说到最后,他整个人霍地静默,如一块掉入深海的巨石,与熄灭的烛火一起湮灭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我相信我会永远记得他们:姬天均、苏清、刘开、汪召、唐久里、唐远里、唐予里、焦腾、梅又亭,还有那些为紫郡、为远洛战死的将士们!” “而你能活下来,我很开心,虽然你斩去慕容席一臂,可你们对我而言都是亲人,早已没有区别。所以,哭一场吧,等到擦干了泪,又会是我紫郡远洛的好男儿。”言罢,这个如长枪一般刚正不阿的男人,也会抬头闭目忍泪。 他起身:“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寻到他们的尸首,安然地将他们安葬在乱葬岗外一里处的坟茔地里。你若哭够了,就去见见他们,还有,这是他们的遗物,我已让人替你提前整理。这算是我远洛城军营的习俗:旗下一队中若有人战死,那么活下来的人中就必须有一人将死去那人的遗物、死讯转交给他的家人。”慕容时远领着一干眼眶湿润的副将掀起旧帘,“这件事,你休憩几日再去,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人。” 言罢,他放下帘子,在黑夜与风雪中消了踪迹。可这一干副将中,却有一人留下,他便是慕容时远的长子,慕容长炘。 他注目,双眸悲伤且决然,卸下铁甲丢在泥地上,陡然一跪,递给一旁泽言一根藤条长鞭,露出胸脯,歉声:“灰字旗第二十一队第五云。你们此次突然远赴冬崖,于我有私情,是我之过错,我本应以死谢罪,可奈何职责在身,不能已死明罪,故得慕容将军之命,暂以戴罪之身苟活!但仍请你责罚!我知你此时无心理会我,可我若不如此,我心终日难安。”慕容长炘望向泽言的目光不容置疑,“请你暂代第五少年责罚!” 欧阳泽言呆愣片刻,便颔首接过他手中的长鞭:“慕容副将,得罪了。”他长揖后扬起长鞭,用力鞭挞下去,一鞭,又一鞭。 直到这深夜满是抽鞭与慕容长炘的请罪声。 “此番灰字旗第二十一队远赴远洛,于我有私心,请第五云少年责罚!” “此番灰字旗第二十一队远赴远洛,于我有私心,请第五云少年责罚!” …… 鞭挞声未响多时,第五云倏地起身,一把夺过泽言手中的长鞭,用尽全身力气朝慕容长炘狠抽下去,一鞭又一鞭,不断抽出深见血痕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派我们去!” “为什么让我们去!” “为什么……” 第五云脸色苍白,终于,他将所有的愤怒与恨意都发泄出来,直到他精疲力尽,才松了手,无力地瘫在地上。 “可这又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只能怪可恶的蒙语人,要怪、就只能怪事世就是如此,总得有人去死,总得有人要活下去……而我们只是不幸运罢了,只是这洪流里的一颗砾砂罢了。” 这一刻的他,无泪、无声,只想疲倦地合上眼帘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