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争之世 (八)
刘纬、刘娇、赵全益一行无声无息返京,家国两团圆。 宫闱深处的欢声笑语令刘娥流连,正旦朝会上的山呼万岁似乎已不再重要,她草草结束会见,守在慈宁殿含饴弄孙。 赵祯五味杂陈,在年少和成熟之间摇摆不定。 一方面以年少冲淡无子忧虑,另一方面又以成熟为亲政优势。 内心深处甚至有种不寒而栗的想法,赵恒临终之前是不是已经有所预见?才会仓促指婚刘娇…… 赵祯不敢想、不愿想。 岁月并未在刘娇脸上留下痕迹,反以圆润、风韵成全,气势不输刘娥,那七分相似的雍容压得郭清悟、耶律槊古等后宫嫔妃喘不过气。 赵全益则已褪去稚嫩,多出十分少年时期不曾有过的拘谨,未在姒徽殿长时间逗留,执意回宫外东平王府独居,将刘娇母子三人留在宫中尽孝。 赵祯既欣慰又失落,时常拉着赵全益在后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但赵全益始终保持距离,一直看着赵祯脚后跟唯唯诺诺。 内侍、近臣、禁卫远远观望,无不是暗暗点头:兄友弟恭。 赵祯好生没趣,冷不丁的来了句:“今春宫中进人,往银川送十个?” 赵全益差点一头撞上去,文绉绉的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祯啐道,“为兄让你开枝散叶有错?” 赵全益振振有词:“娇娇姐因为臣弟受了不少非议、委屈,臣弟深受皇兄教诲,不敢做负情薄幸之徒。” 赵祯向来以多情自负,反唇相讥:“为兄怎么听说是东王妃约法三章?” 赵全益红了眼:“娇娇姐没受过苦,师傅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可银川多沙、干燥,常常一咳嗽就是半个多月,还得cao心北迁民户生计。赵瑞其实是早产儿,那日尘暴太大,寝殿塌了一半……” 赵祯沉吟许久,咬牙道:“想不想回京?” 赵全益抹去泪水,摇了摇头:“外面自在。” 赵祯惜字如金:“判西京。” 赵全益问:“皇兄仁爱,臣弟深有体会。可臣弟这叔叔怎么给侄儿们做榜样?学八王叔装疯卖傻度日?” 赵祯默然。 赵全益掏心掏肺:“臣弟和娇娇姐无时无刻不在感激皇兄宽厚,不用像叔叔伯伯那样坐井观天至死,更不用像北朝齐天太后母子那样朝不保夕,求一立锥之地而不得。” 赵祯内心升起一股惭愧,为一时情动而懊恼。 …… 都亭驿剑弩拔张。 萧耨斤、萧菩萨哥各自遣使来贺正旦。 萧耨斤遣昭信军节度使耶律郁、西上合门使马保来贺皇太后正旦,遣彰武军节度使萧格、左监门卫大将军赵果来贺皇帝正旦,馆于都亭驿。 萧菩萨哥则遣兰陵郡王萧匹敌、北府宰相萧啜不来贺,馆于契丹使馆。 刘娥一碗水端平。 宰相吕夷简赐宴都亭驿。 宰相夏竦赐宴契丹使馆。 萧匹敌、萧啜不的来意很简单,乞援而已,态度谦卑诚恳。 耶律郁、萧格则跋扈许多,不仅想携耶律宗愿北归,还要求宋廷驱逐萧匹敌、萧啜不,并与萧菩萨哥断绝一切往来。 在刘娥眼里,萧耨斤才是大逆不道之人。 吕夷简哪敢松这个口?一味搪塞。 耶律郁、萧格借着三分酒扬言兴兵,把刘纬招来了。 刘纬忙于应酬,没心思多待,酒杯都没端,怒而拍案,愤然三问。 “北朝中书令萧朴为何出任东京留守?” 耶律郁、萧格不能对。 “北朝宰臣吕德懋素有政绩,法天皇太后为何将其鸩杀?” 耶律郁、萧格有心反驳,却又没那个底气和勇气。 “北朝圣宗留有遗诏保全子孙,尔等一定要助纣为虐?使其骨rou相残?兴兵?尔等敢吗?犬戎、匈奴、鲜卑、突厥今日何在?信不信某拿尔等填东海?” 耶律郁、萧格汗流浃背,紧攥刀柄却不敢出。 刘纬拂袖而去:“莫要骨rou相残,为女真、高丽所趁。” 萧贺色厉内茬:“请南朝中书令为尊者讳!” 耶律宗真登基,女真改女直,以避其讳。 刘纬头也不回的道:“辜负北朝圣宗遗愿,坐视生母迫害嫡母同胞、屠戮托孤之臣,算什么尊者?让萧孝穆、萧孝诚来与某辩!二位不配!” 耶律郁、萧格羞刀难入鞘。 吕夷简大着胆子两边上眼药:“我大宋楚国公与北朝圣宗互为知己,口气虽然重了点,但情出于心,请贵使海涵。” 刘娥、丁谓不可能像刘纬这样不管不顾,急诏河北、河东沿边安抚副使、都监、同管勾安抚司公事使臣、诸路承受使臣,不得请阙、不得告假。 刘纬又赴契丹使馆安抚萧匹敌、萧啜不,并拉着赵全益大打亲情牌,力图在一碗水端平的范围之内,树立萧菩萨哥的防卫信心。 赵全益不敬两位表兄,逮着夏竦猛灌。 夏竦哪能不知道刘纬是有话要说,领着馆伴官员迎向契丹副使。
刘纬举杯,“我大宋绝不会介入北朝内部纷争,法天皇太后也不能一手遮天,两年之内,必有转机。” 萧啜不轻声道:“萧孝先正在征集上京、东京一带的部族兵,今冬恐会南下。” “幽州城高且坚,非百万兵不能破。”刘纬叹道,“北朝圣宗之所以保持后族两部强弱分明,就是不想国家分裂,既然已有抉择,请齐天皇太后安心终老,勿做不切实际之想。” 萧匹敌红了眼:“元妃僭越在先,南朝中书令曾为见证,怎能视而不见?” 刘纬道:“我大宋若是声援北朝齐天皇太后,幽州城恐会不攻自破。让北朝军民看见齐天皇太后的相忍为国,才是秦王殿下一线生机所在。” 萧啜不反将一军:“幽蓟人心不稳,家姐已有携秦王就藩安南之想,恐非南朝乐见,请中书令明示。” 刘纬颇为欣慰的笑道:“你们十年之前若有这等见识,齐天皇太后何必移居幽州?” 萧啜不道:“学生放肆,是中书令教导有方。” 刘纬隐晦点出:“北朝法天皇太后肆意屠戮百官,行事不可预测,北朝文武为什么不能请北朝皇帝陛下亲政?” 萧啜不、萧匹敌、耶律宗愿陷入沉思。 刘纬忽然狮子大开口:“我同安家庙缺一住持,不知寂善大师(耶律宗愿生母耿淑仪)愿不愿意屈就?” 萧啜不像是担心刘纬反悔,斩钉截铁的道:“固所愿,不敢请。” 刘纬投桃报李:“名分已定,多劝劝齐天皇太后,不要再做无谓奢望,徒惹国人反感。萧孝先若以萧惠为将,可用耶律留宁击之。” …… 天禧十六年,二月初五。 契丹齐天皇太后萧菩萨哥致信法天皇太后萧耨斤,愿赴上京守陵,但请皇帝耶律宗真亲政。 萧耨斤大怒,责令萧孝先攻幽州。 可怜萧孝先粮草都未能筹齐,不得不在幽州外围打草谷,激起汉人义愤。 萧啜不、耶律留宁顺应人心,击其先锋萧惠部,破之,斩首千余,生俘七千。 …… 刘纬奉刘娇、赵全益归藩,并安抚甘、肃、瓜、沙四州。 沙洲回纥闻风而降。 岁末。 川峡四路饥。 安抚使薛奎请斩周文质,以息民怨。 刘娥就此不豫。 百官见风使舵,纷纷上疏请赵祯亲政。 坊间也有不安,传荆王赵元俨将为天下兵马都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