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争之世 (二)
曹利用罪有应得。 其侄曹汭不仅聚众不轨,还入民家***女,该民酒后呼其“万岁”,遂陷曹利用一族。 拔出萝卜带出泥。 曹利用子、婿、弟、侄、裙带、故旧为祸地方、任内贪腐、徇私枉法等罪行罄竹难书。 曹利用岳父李士衡、姻亲康继英回京闲置,西上合门使曹琮出为河阳都监,淮南、江浙、荆湖制置发运使刘承颜黜知处州,知瀛州魏正降为杭州都监…… 再次印证那句老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曹利用盘踞枢密院二十年,谁没陪过笑脸? 百官战战兢兢,唯恐殃及池鱼。 人心惶惶之际,刘娥命赵祯出面安抚人心。 遂诏:文武臣僚曾与曹利用交涉往还、曾被荐举及尝亲昵,不得节外根问。虽有涉汭之事者,亦不得深行锻炼…… 百官逃过一劫,只道是女人天生心软。 周文质的诡异任命突然出炉,加检校司空、封徐国公、领枢密院。 百官骇然,纷纷上疏言不可。 但丁谓、吕夷简不发一言,新任御史中丞王曙也保持沉默。 参知政事鲁宗道以老病求去。 诏可。 并拜三司使薛奎为参知政事。 百官再惊。 怎么着也要三请再上,才算是全君臣之谊,哪能一乞即准? 士大夫的体面呢? 刘娥雷厉风行。 又诏韩守英回朝,领内诸司及在京宫观,拜平卢军节度使,封英国公。 知朔方府夏竦回朝、拜枢密使,庞籍改知朔方府。 知银川府孙飻回朝、拜参知政事,范仲淹改知银川府。 延州通判戴朝宗改知西宁。 夜落隔拜枢密使。 仁多阿狸拜枢密副使。 王德用拜殿前副都指挥司、马军副都指挥使。 折丹波拜殿前都虞候。 六年光阴,西北官员守得云开见月明。 …… 没人再敢言去,生怕弄巧成拙,成为西北、广南官替补或是被替。 百官赫然发现,刘纬的激流通退可谓一本万利,再有六年,中书、枢密院恐为履职西北、广南的官员所占据。 但刘娥的志向等不了六年。 周文质出任川峡四路都钤辖。 诏汇川峡四路天禧元年至天禧十二年丁徭赋籍总数均之,试行摊丁入亩之制,官民如一,匿田者听民举告,其田半数充公、半数充赏…… 百官哗然。 以田亩起丁,田多则丁多,田少则丁少。 那十年寒窗又是为了什么?只为一纸空文? 怪不得夜落隔、仁多阿狸、折丹波能获重用,不仅是因为垦荒之制已在西北实行六年,而是刘娥担心有人谋逆。 丁谓一生,从未这么彷徨过。 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 哪知道是天上掉陷阱。 这个锅,他不敢背! 丁谓在承明殿帘外上请:“太后是想均赋役、立田制?” 刘娥淡然自若:“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久之必患,侍中可有应对之法?” 丁谓不能对,又三日,告病。 开始是托病,后因惊吓过度抱恙。 内侍杨怀敏送曹利用赴任随州,行至襄阳驿,以言词相薄,逼其自缢而亡。 百官再也不敢嚷嚷摊丁入亩之制有违祖宗之法,兔死狐悲之情弥漫两府。 赵祯请赐杨怀敏重责。 刘娥不允,并召赵祯训诫:“曹利用不受讥讽而缢,换来皇帝为其打抱不平。曹汭入民家***女,逼民以命相搏,怎不见皇帝为民打抱不平?” 赵祯鼓足勇气道:“非曹利用所为,亦非曹利用之过。” 刘娥冷笑:“私截奏削,隔绝中外,不是死罪?地方官为何知而不举?是畏曹利用横肆?还是在等那小人称帝?曹家鱼rou乡里,怎不见皇帝为他们鸣不平?” 赵祯哑口无言。 刘娥微微摇头:“皇帝的心长歪了,民若相知,怎敢再举不法官?中外不通,实乃国殇之兆。” 赵祯深揖:“孩儿知错。” 刘娥愈加不悦:“一言九鼎之尊,怎能轻易言辞?反覆至厮,百官如何自处?” 赵祯哽咽:“请娘娘责罚。” 刘娥问:“皇帝可还记得嘉瑞在福宁殿侍疾期间所做教诲?” 赵祯道:“楚国公博学,提点甚众,孩儿记忆犹新。” “说得最多的应该是爱民如子吧?”刘娥幽幽一叹,“他这半生料尽先机,无往不利,每每所言,必有所指。皇帝多用点功,莫要再做妇人之仁,更不要让百官没了敬畏之心。” 赵祯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应道:“孩儿受教。” 刘娥心有不忍,生出几分慈爱,问:“皇帝想不想出宫走走?” 赵祯就是一喜:“孩儿可以出宫?” 刘娥点点头:“让张景宗把仁和楼东阁空出来,若逢双日朝中无事,皇帝可在未时幸东阁,一观民间疾苦,万勿铺张,免民聚集。”
赵祯喜不自胜:“孩儿轻车简从。” “皇后、贤妃也可轮流随侍。”刘娥忽然一阵头大,“不要闹了,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赵祯支支吾吾:“孩儿……孩儿……丁谓告病,吕夷简独木难支,请娘娘示下。” 刘娥目光深邃:“复相在先,称病在后,怎能不担责任?让何亮去劝劝,他是聪明人,分得清轻重。” 赵祯蒙混过关,带着一身冷汗出慈宁殿,一步一叹。 左右充耳不闻,没人敢劝。 皇后郭清悟(法号)好强善妒,一般妃嫔尚且不能包容,何况是耶律槊古这样的北朝天潢贵胄? 赵祯肩负繁衍之责,不可能专情,也不是个专情的人。 耶律槊古端庄秀美、知书达礼之外,还是耶律隆绪之女。 赵祯也就多出几分征服欲,流连忘返…… 郭清悟、耶律槊古的冲突不可避免。 刘娥偏爱郭清悟,但与耶律燕哥保持一定默契,作壁上观,任由两人交锋。 耶律槊古性格虽然柔软,但受萧耨斤熏陶十余年,心计、手段都不缺。 郭清悟空有大义名分,却不占理,又与其他妃嫔交恶,很快不支,转向人身攻击。 譬如契丹童婚、姐妹嫁父子等等,暗讽耶律燕哥、耶律槊古名为姑侄、实是姐妹…… 耶律槊古就一句话:“六年无所出。” 两宫交恶,势成水火。 竟让赵祯生出一种家不宁、无颜受百官朝觐之感,今日迈进福宁殿的脚步特别沉重,因为北面柔仪殿隐有哭声,他不胜其烦:“又怎么了?” 左右忐忑不安道:“贤妃似已有孕,担心……担心……欲诣宝慈宫养胎。” 担心皇后下毒手? 赵祯惊喜交加,道出平生第一句家长里短:“这日子没法过了!” …… 黄昏。 何亮造访丁谓宅:“请丁相善始善终。” 丁谓毫无风度的破口大骂:“嘉瑞身为始作俑者,四年前就已逃之夭夭。你何亮龙马精神,却又称病不出,与老夫何干?” 何亮有理有据:“景德四年,丁相权三司使……” 与此同时,一封急递直入深宫。 判泉州刘纬,请将川峡四路官户差役减半。 百官哗然,仇恨瞬间转向,又念起刘娥的好。 川峡四路试行的摊丁入亩之制当中,并无官户服役等条例,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