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取党项(三)
黄河九曲,唯富一套。 灵州居西,又名西套平原,多旱而少雨,黄河贯穿腹地,自秦凿渠屯兵以来,历代政权无不以兴修水利为己任。 黄河以北,贺兰山耸立,地势狭窄,光禄渠、汉延渠等灌溉工程多沿黄河走势。 黄河以南,格外宽阔,在这片横山、长城、黄河互为犄角的千里大地上,特进渠、尚书渠、汉渠、胡渠、百家渠、七级渠等灌溉工程纵横交错,水深土厚,草木茂盛,可耕可牧。 黄河水可以将千里沃土变成塞上江南,也可以将千里沃土变成泽国。 三十万宋军以泰山压顶之势直逼灵州,面对的仍然是坚壁清野那一套,人畜无影无踪,留下一地青黄不接的庄稼。 此时,于党项国运而言,也是青黄不接,或者说是黎明前的黑暗。 千辛万苦夺来的凉州(武威)位于贺兰山以西,与贺兰山以北的怀远镇遥相呼应,直通嘉峪关,亦是河西走廊门户,为党项染指长达两千里的河西走廊打下坚实基础。 但是,凉州很快就得而复失,甘州(张掖)回纥于大中祥符九年再次入主,沙州(敦煌)等地也在其实际控制之中。 党项的势力范围虽然不出河套平原,但又有贺兰山、阴山、黄河、长城、横山、荒漠等天险可依,易守难攻,灵州既是心腹,也是软肋,但距宋境仅四百里,并就宋故城清远设寨。 清远寨主将在环庆路蕃汉弓手异动时,便已不知去向。 陕西缘边地形错综复杂,汉蕃交错,生熟杂居,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根本瞒不住人。 至道二年,赵光义命李继隆等五人分五路深入夏州以西、灵州以东的党项腹地讨李继迁,仅两路战于乌、白二池,一路与敌和谐共处,另有两路迷路,包括李继隆。 寻敌决战如此艰难,为何不让党项来攻? 何况宋军马放南山十四年,若不是东封西祀期间随驾出巡,就连长途拉练的机会都没有,哪能跟年年征战的党项兵相比? 刘纬对禁军战斗力不报任何期望,甚至将梳理横山党项诸部的任务交给缘边汉蕃弓手去完成,仅仅只是希望借助一百五十万役夫、万余工匠、千余胥吏把耀德城和溥乐城打造成铁桶一般的存在,再以两城为支点,彻底隔断长城以南、横山以北的东西交通。 拓拔德明的想法刚好相反,长城以内的东西交通,正是其倒逼宋弃守灵州的关键所在。 党项军粮以大麦、荜豆为主,百姓因时制宜、一季一食,灵州是毋庸置疑的粮食主产区,而“诱敌深入、截其粮草”则是党项屡败宋与契丹的不二法宝。 刘纬所拟诏书越是尖锐,拓拔德明越是狐疑,一度以为是想诱其愤怒出兵,还是坚壁清野那一套…… 宋军徐徐推进,在灵州南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次日凌晨,仁多阿狸率降卒五百掘七级渠,黄河水直奔灵州城。 宋军拔营,缓退。 仁多阿狸再掘特进渠、尚书渠、汉渠、胡渠、百家渠…… 八月十五日,灵州城南多出百里沼泽,宋军主力退至耀德城遗址安营扎寨,邓守恩则领禁军五万、汉蕃弓手一万屯鸣沙川。 陕西路转运司刘楚登高远眺灵州,不胜唏嘘:“有伤天和。” 刘纬啐道:“淹不死人,除非拓拔德明迁怒。” 刘楚频频摇头:“颗粒无收,如何越冬?” 刘纬冲在角落里发呆的仁多阿狸挥了挥手:“请仁多团练使移步。” 仁多阿狸卑躬屈膝上前,强颜欢笑:“小人当不起,小人当不起。” 刘纬侧身抱拳:“陛下景德元年曾有诏,灵夏绥银宥等州主官能率部下归顺者,授团练使,赐银万两、绢万匹、钱五万缗、茶五千斤,仁多团练使及时揭露拓拔德明险恶用心,使我军免遭厄运,当之无愧。”
仁多阿狸很明显的一愣:“小人违抗王命在先,不敢冒受赏赐。” 刘纬道:“仁多团练使无须多虑,拓拔德明可以不仁,王师不可以不义,明日在城西设棚糜粥,管灵州父老两餐温饱,许其自由来去。” 仁多阿狸惊慌欲跪:“小人绝无妄心……” “糜粥赈济乃我大宋皇帝陛下降予子民的德音,不得推辞。”刘纬拉着仁多阿狸走到一少年面前,“此事就由仁多团练使总之,从吉副之,人命关天,两位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从吉姓李,前定难节度使李继捧之孙。 刘楚目送两人远去,忍不住笑道:“参政真是知人善用。” “换做你我,又能如何?”刘纬问,“炭场可有眉目?” “参政料事如神,东去六里是有一块炭场,规模还不小。”刘楚神情耐人寻味。 “踩了一脚黑,不用料事如神也知道。黄土高原,处处是宝,哪是什么无用之地?走,去看看。”刘纬道。 “中军大营不是在议事吗?小心拓拔德明偷营。”刘楚哭笑不得。 “我不在,他们才能畅所欲言。炭场不也是军国大事?仅柴一项就能为转运司节省两成运力。”刘纬边走边道,“契丹国主那五十万大军又不是纸糊的,打个对折也有二十五万,党项死伤绝不是小数。拓拔德明应该正在担心邓守恩会过河掘渠,光禄渠、汉延渠若是再决,他拓拔德明能去哪就粮?吐蕃?回纥?契丹?率兽食人必自食,多行不义必自毙。” 拓拔德明另辟蹊径,投书献灵州,换军民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