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扬音微杂凤箫声
景德四年,十二月二日。 天书降东华门,文武百官、来朝蕃使亲见。 相王赵元偓、舒王赵元偁、广陵郡王赵元俨、知枢密院事王钦若遂于长春殿请封禅。 赵恒不许:“朕之不德,安敢轻议?” 长春殿礼毕,百官赴崇德殿叙班, 辇驾还宫,至内东门小停,命刘纬登辇随驾。 刘纬静静跪座在御座左侧,念念则在赵恒怀里咿咿呀呀伸手要抱。 赵恒微醺,志得意满:“念念把油壶踢倒了,仅点燃一只,没伤着人就好。” 刘纬恭维:“陛下所筹,胜臣千万倍。” 赵恒啧啧浅笑:“运道使然,念念这孩子也是朕的嘉瑞。” 刘纬道:“陛下伤人了。” 赵恒问:“耶律谐里?” 刘纬道:“耶律谐里可能回不去了,契丹主若是得知此事,会先杀他祭旗,再举兵南下。” 赵恒意味深长的笑道:“卿且放心,朕不做画蛇添足之事,过犹不及,到此为止。” 刘纬伏地顿拜:“陛下贤明,国家之福。” 赵恒道:“卿先把《皇宋晨报》那一摊子事兼起来,朕不指望它蒸蒸日上,但也不能贻笑大方。天寿寺僧徒相国寺,天寿寺暂时挂在御药院名下,年后划为三份,念念一份,卿一份,作何用处,朕不干涉。” 刘纬再拜:“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赵恒犹犹豫豫道:“念念……念念的性子……是不是冷清了点?” 刘纬斩钉截铁道:“殿下这是骄傲,身为不世明君嫡长女的骄傲,三岁看八十,臣请陛下拭目以待。” …… 赵恒稍事休息,再御崇德殿。 王旦率百官再请封禅。 赵恒还是那句话:“朕之不德,安敢轻议?” 之后,御崇政殿。 修仪刘氏怀抱赵念念、率内外命妇贺承天节。 刘纬侍立在台阶左侧,站起居郎位。 赵念念“咿咿呀呀”的伸手要抱,一声“爹爹”换来内外命妇阿谀奉承如潮。 赵恒遂以教导有功为由,升修仪刘氏为德妃,领后宫事。 …… 东京内外,处处喜庆。 惟独都亭驿愁云惨淡。 契丹来使沉默寡言,再无处在繁华正中的兴奋。 耶律谐里紧抱双膝,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南人使诈……肯定是南人使诈……” 左右无不骇然。 东张西望的是你,大喊大叫的也是你,伸手去抓的还是你,几千双眼睛看着……不是一句“使诈”就能交待过去的。 耶律元的心情同样糟糕透顶,但理智还在,好心提醒:“先写封奏疏递回上京。” 耶律谐里又惊又惧:“耶律元你什么意思?你也在一边看着!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契丹来使愈加惶惶不可终日。 次日,王曙雪中送炭,拍着胸脯保证宫中已下封口令,不得再将天书与契丹来使关联。 耶律谐里不为所动,以醉生梦死、卧床不起为病入盲膏之症状,一再拖延归期。 耶律元有意抛下耶律谐里北归,却被李琮、李cao力阻,惟恐耶律谐里由破罐子破摔上表求为降臣,届时……谁能保证萧绰、耶律隆绪不迁怒于人? 他们日盼夜盼,终于盼到贺正旦使左威卫上将军萧留宁、彰武节度使耶律信宁、副使崇禄少卿邢详、右威卫大将军耶律遂正。 哪知契丹来贺正旦使避而不见,改住景阳门班荆馆。 耶律元硬着头皮登门拜访,仍被拒之门外,仅得耶律遂正遣亲随告以四字“一了百了”。 耶律元、李琮、李cao早就对“一了百了”动过心,问题是耶律谐里若有不虞,谁来背锅? 对于耶律元、李琮、李cao来说,把耶律谐里带回去是最好的结果,不至于无可救药。 对于耶律谐里来说,能在都亭驿终老,万金不换。当萧留宁、耶律信宁执意入住班荆馆,他就已经大彻大悟:回不去了,三番五次暗示的王曙想要单独拜见赵恒,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是王曙装糊涂,而是赵恒不许。 耶律谐里活蹦乱跳的回到契丹上京,天书降东华门一事才更有说服力。而且两国交好之初,彼此防范心理严重,不宜出现使臣变节这等震惊中外的诡异事件。 赵恒遂命刘纬,一定要将耶律谐里送回契丹,不惜任何代价! 刘纬先顾小家,不慌不忙的等到年三十,满怀深情的做了年终总结。 崔兰珠持家、迎来送往。 素娘、关婉围着赵念念转。 洪澄一心扑在光教学院上。 冯婉娘专注于《声乐歌舞从业者协会》。 姜氏、满子路则被当做救火队长用,一度针不离手、缝缝补补,就为将某人天马行空的想象穿在身上。 三位乳娘奶了小的,奶大的。 四名宫女拿着两份俸禄,全都动了凡心,不断向崔兰珠看齐。 那名内侍已经决定在光教院终老…… 人人尽心尽力。 万千总结不敌最后一句激励人心:“往年十二月是两倍月俸,今年另加三倍,是念念给大家的压岁钱。” 刘纬忌酒忌rou,避开一院欢笑,躲在泳池畅游。 姜氏掀开毡帐坐在泳池旁,似在自言自语:“念念最近怎么喜欢盯着灯笼看……啊……” 刘纬两臂穿进姜氏腋下,手一搂,脚一蹬,在泳池里滚作一团。 姜氏又羞又怒,压着嗓子喝道:“你干什么?” 刘纬杵在姜氏耳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为我好不一定就是真的好。凡事都有两面性,何不放眼未来?与其放胡神高高在上,何不以你我祖先替之?” 姜氏娇斥:“郎君不知道!” 刘纬问:“人这一生必须有所取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可取,但若把目的换作国家,是不是就可以不计较了?” 姜氏冷笑:“郑榕要回夷陵。” 刘纬愕然:“为什么?她不识字,在我面前不太敢说话。” 姜氏道:“抵京六年无所出,李昆欲休妻。” 刘纬轻叹:这都是什么事?让她来后院照顾念念。” “算你有良心。”姜氏往刘纬怀里靠了靠,“关键是李昆想娶谁,程继忠妻、女弟。” “程继忠?”刘纬一头雾水。 “程德玄次子。”姜氏道。 “什么?”刘纬大惊失色。 程德玄逝于景德元年,为当世名医,曾深度介入赵光义登基一事,传闻赵匡胤死于其手。 …… 景德五年,正旦。 赵恒降诏:朕钦承命历,惠绥黎元,抚御万方,忧勤一纪,何尝不顺考古道,惟钦永图。严祀事以奉神祇,洁至诚而享宗庙……圣若羲黄,八卦演连山之象。功齐舜禹,九畴浮出洛之文。何凉德之感通。偕昔王之盛美。是用特均庆赐,仰答高明,虔遵锡瑞之文,用易纪年之号。式均大赉,普洽洪休。可大赦天下,改景德五年为大中祥符元年。 是日,大朝会。
百官再请封禅。 赵恒不许:“朕之不德,安敢轻议?” …… 是夜。 刘纬赴都亭驿探望“病重”的耶律谐里。 耶律元惟恐耶律谐里通过刘纬输诚,连同李琮、李cao一起,寸步不离的守在耶律谐里榻前。 一番虚伪客套之后。 刘纬开门见山:“我翰林晁学士明日赴班荆馆宴请贵国来贺正旦使,开封府也在京畿置宴款待……” 赵恒遣近臣饯班荆馆、开封府推官饯郊外,意味着契丹来贺正旦使即将北归。如此急促,应是单方面主动上请。 耶律谐里死猪不怕开水烫,无动于衷。 耶律元自认为还有挽救余地,心浮气躁。 刘纬道:“我大宋皇帝陛下一直挂念节度使病情,屡遣医官问诊,皆言节度使之疾或因心病而起,需要静养……” 耶律谐里哼哼唧唧,仿佛命不久矣。 刘纬口风忽然急转直下:“但若节度使继续滞留,恐令贵国皇帝陛下质疑两国所议盟誓,再置边民于水火之中……” 耶律谐里忽然口吐白沫,“嗬嗬”作响,四肢抖个不停。 耶律元见怪不怪,一脸的难为情。 刘纬噌的一声向后趔趄两步,“节度使心病,不才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亦有应对之策,已获我大宋皇帝陛下首肯……” 耶律谐里不抖了。 刘纬又道:“我大宋皇帝陛下宽厚仁慈,担心节度使受北朝诘难,再三拒绝百官封禅之请,但民心如此、天意难违……” “啊!” 耶律谐里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 刘纬连忙道:“唐末以来,礼乐崩坏,yin祠横行,难辩真伪。我大宋皇帝陛下得天书下降,责无旁贷。登临泰山之际,即是重修历代明君贤臣神位、重塑神像制式之时,凡寺、庙、观、祠、庵,不论中外,我中国男女神祇之尊必居正殿正中,受万世膜拜。” 耶律元皱眉道:“刘书记的意思是……” 刘纬道:“西王母神像制式以贵国太后殿下尊容为准绳,四位若有疑问,可赴永昌坊慈恩寺礼拜。” 耶律谐里瞬间痊愈,紧紧抓住救命稻草,“大善!” “不可!”耶律元骇然失色,“此举置我大契丹皇帝陛下于何……唔、唔……” 耶律谐里死死捂住耶律元的嘴,“大恩不言谢,耶律元这几日神智不清,容某一劝。” 刘纬轻轻带上房门,扬长而去:“此议不成仁义在,两位莫要伤了同僚之谊。” 耶律元狠狠甩开耶律谐里双手,气的浑身直颤:“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耶律谐里喝道:“某在自救,也是在救你们!提议而已,成与不成,均能将功补过。至少太后不会太难为我们,陛下仁慈,也不会斤斤计较。” 耶律谐里越说越有理:“南朝君臣还算厚道,倘若直接告知萧留宁、耶律信宁,诸位想没想过后果?” 耶律谐里也是在说服自己:“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你耶律元口口声声说不可,难道要南朝皇帝突患失心疯,把神祇至尊之位全让出来?你怎么知道不可?陛下待太后至诚至孝,如今太后微恙……” “咚咚!” 敲门声起。 刘纬去而复返:“不才刚刚忘了说,重修历代明君贤臣神位、重塑神像制式绝非一两年之功,全面替换寺、庙、观、祠、庵的神像需要天量人力物力,贵国若是有意千古教化事,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