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鬼影倩影
“申宗古死了。” 马翰垂头丧气的找上门,寸许乌发之下,又长出一截花白,令人不由生出心怀鬼胎之臆想。 “跟我们没关系,不要揽事上身,非得去撞南墙?”刘纬好一阵心惊rou跳。 “怎么能没关系?当初若不是你想要周王食谱,供娇娇、慈哥儿日常参考,我怎么会一头撞上去?”马翰如丧考妣。 “当时就说算了,是兄长好奇心重,偷偷摸摸行事。”刘纬甩锅。 “你不提,我能去吗?还不是怕连累你?如果陛下知道安王、雍王这些事是我在里面起的头……我要不要学王超,保全你嫂嫂、侄儿、侄女?”马翰恍若丧家之犬。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马忠就能和那几位姨娘双栖双飞了。”刘纬气极反笑,口不择言。 “他敢?老子先打断他腿。”马翰一蹦三尺高。 “兄长继续执迷不悟,他不敢也得敢,嫂嫂也得不到善终。”刘纬恐吓道。 “我能怎么办?事越闹越大!你又不管!”马翰懊恼不已。 “逻卒是谁送走的?杨信威至今未回,还要怎么管?”刘纬也恼了。 “那也叫管?安王薨,你躲在洛阳龟缩,还置了宅子。雍王薨,你宁可冒刀兵之险,也要去雄州吃土。陛下欲斩申宗古,你又跑去晋州呆了一个月。”马翰声泪俱下,“可怜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一夜白头,真不如死了清静。” “在洛阳期间,我是有避祸打算,雄州、晋州真是凑巧。”刘纬自书架扯下一张白纸拍在马翰怀里。 “保证书?”马翰啼笑皆非。 “娇娇、小慈都已记事,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她们,师母又回了晋州,无人可以托付,不乱跑了,也没那个必要了,就算将来出外为官,我也会带上她们赴任。”刘纬惟恐马翰狗急跳墙,不遗余力的安抚。 “那就好,那就好,贤弟是我主心骨,不能不在。”马翰心有余悸。 “申宗古死不一定是坏事。”刘纬若有所思。 “我们能比他好多少?”马翰仍然怨声载道。 “抛开结案陈词不说,申宗古以布衣之身、投书登闻鼓院、告寇准私通安王,其实并无不当供人指摘,斩之太过。”刘纬分析。 “理是这么个理,但没人为申宗古打抱不平。登闻鼓院本就为民间言路,不宜矫枉过正,告状丢脑袋也是头一回,以后谁还敢投书?毕士安用心可疑……”马翰频频点头。 “兄长这毛病是哪来的?自身难保还要往毕士安头上扯,想死的痛快点?”刘纬气不打一处来。 “我错了,我错了,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马翰汗颜。 “毕士安这是在堵塞言路,兄长视而不究之举不就合情合理了?”刘纬画龙点睛,“不管他毕士安知不知情,算他一份,法不责众。” 马翰眼前一亮,“怕就怕有人再步雍王后尘。” 刘纬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人全死光?仅留幕后一人?那不是不打自招吗?申宗古两年不改口风、不露破绽,不论谁在幕后,能逼毕士安杀人结案,所图定然非同一般,绝不会自露马脚。” “贤弟所言极是。”马翰眉笑眼开,“不过你得提醒提醒石保吉,务必收敛一二。” 刘纬断然摇头:“我跟他没有私下来往,尿不到一壶。” “那也得提醒,否则早晚殃及石康孙三兄弟。”马翰道,“澶州归来之后,石保吉风头一时无两,便想强买柴宗庆手上煤场,就此了结两家恩怨。柴宗庆先欺石庆孙年幼,没脸上告,便请广陵郡王(赵元俨)居中调节。一个是亲姐夫,一个是堂姐夫,广陵郡王屁股歪的不是一点半点。石保吉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其子石孝孙却在坊间散播流言,说什么周王、安王、雍王之事有蹊跷,早晚会剩广陵郡王一个……” “小畜生,不干人事!”刘纬勃然大怒,“兄长为何不早说?” “你那丈人故去之后,石保吉父子才开始嘚瑟,昨月你在晋州,这话又不宜形成文字。”马翰神神秘秘道,“据说石孝孙的消息来源是石康孙,估计和你脱不开关……” “老子从没说过!”刘纬连推带搡的送走不速之客。 烦恼随即易主,另有失眠人。 有些话马翰没问,刘纬也就没说。 譬如“斩申宗古于西市”,很可能是寇准罢相前兆。 赵恒给了寇准一个交待,寇准也应该让赵恒安心。 寇准却无请辞意愿,中书之内,愈加说一不二。 赵恒捏着鼻子擢冯拯为参知政事,并数次召来王旦耳提命面。 刘纬虽恼石保吉、石孝孙这对父子猖狂,却毫无沟通欲望,勉勉强强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为官、讲学也没落下,官威、师表与日俱增,一众贵女再也不嚷嚷要退束脩。但自从逼死王超之后,再也未获赵恒召见。 崔兰珠将内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俨然女儿国,又如宫廷别院。 厨房仍是合餐制,但已分出男女厅,防止男女仆从珠胎暗结,影响学堂声誉。 杨信威旅居泉州之后,李昆挑起外院管家重任,行事规规矩矩,甚少出错,也无惊喜。 惟净则挑起慈恩寺大梁,无烟香火,也能有声有色,又属许愿池最引人瞩目,特别是在新科状元李迪留诗纪念之后。 赵昌言弹劾施护的奏疏遭赵恒留中,因为施护早已归心似箭,数度请辞未果之后,又请移传法院于慈恩寺,仅得两字“不许”。 戴朝宗已为戴衙内,呼风唤雨于国子监,挨揍频次更高了。 林宪杰再一次落第,闭门苦读,好在王媛产下一子,三口之家,和和美美。 转眼已是六月,酷暑难耐。 刘纬心浮气躁,赋诗一首,寄语六百里外原镇州都部署桑赞:“桑帅千古”。 阴山萧萧木叶黄,胡儿马健弓力强。铁衣万骑向北去,仰看鸿雁皆南翔。身在边头家万里,鸣咽悲笳壮心死。逗挠归取汉爵侯,力战没为边地鬼。团团霜月悬中天,闺中少妇私自怜。捐躯许国丈夫事,莫恨不如霜月圆。 蓝继宗吃一堑、长一智,即时呈奏。 赵恒小惩:“卿当以国事为重,不可矫枉过正。” 蓝继宗再奏:“马翰请下赵昌言子赵庆嗣司狱。” 赵恒微微一惊:“何故?” 蓝继宗大事化小:“咸平六年,刘纬病重期间,赵庆嗣暗中指使倾脚头以金汤涂嘉善坊刘宅前门。”
赵恒不动声色:“交开封府。” 蓝继宗又道:“马翰认为咸平六年京师疫情或因赵庆嗣涂金汤而起,并引判御药院卢守勋之言为证。” 听上去,赵祐曾经的属官正在结党营私。 赵恒一眼看穿蓝继宗小心思:“还有?” 蓝继宗汗流浃背道:“赵庆嗣本欲嫁祸向敏中次子向传式。” 赵恒冷冷的问:“卿是不知轻重?还是有所侧重?” 蓝继宗伏地待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赵恒疾言厉色:“下赵庆嗣御史台狱,命马翰鞠讯。” 是日黄昏,皇城使卫绍钦回炉管勾皇城司,主动将“教坊从业者协会”提上日程。 丁谓则在嘉善坊刘宅观摩一众贵女稽核仁和楼咸平五年以来采购账目,不停就种种疑问相询。 刘纬绞尽脑汁,仍然难以为继,半天换了三套衣服,还是没能把丁谓糊弄走。 严格来说,丁谓才是会计行业的祖师爷,他主导编撰的《景德会计录》不仅使国家经济状态以数字形式展现、继而把握宏观经济脉门,还将审计这一监督国家财政状况的方式、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事前、事后两道审计门槛才是赵宋几无民乱的根本原因所在。 刘纬吃力。 丁谓吃惊。 半大贵女的效率已经远远超越三司勾院、都磨勘司、都凭由司的专职胥吏。 丁谓离去时,带走刘纬草草编写的阿拉伯数字入门。 刘纬挑灯而送,行至坊外仍不肯回头。 丁谓啐道:“快走、快走,你这出行架势都赶上执政仪仗了,我可不想被言官揪着不放。” 刘纬也很无奈,得罪的全是王超、桑赞等军头,手下军痞无数,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只能在前呼后拥之中目送丁谓远去。 “奉礼郎?” 一声怯怯轻呼,无视尘世喧嚣,穿越万家灯火,施施然而至。 刘纬应声看去。 一身亭亭玉立藏于帷帽之下、黑纱之内,就连那纤纤素手也已与绿袖融为一体,不见青丝,不见冰肌,灵动而形无。 “洪小娘子!”刘纬心中一动,喜出望外。 “妾身见过奉礼郎。”那一身亭亭玉立探出十指豆蔻,轻轻掀开百般不愿的帷纱,露出一张不胜娇羞的容颜,施以盈盈万福,仿佛仙履人间。 “什么时候到的?”刘纬雀跃向前。 “快和奉礼郎见礼。”洪澄自身后拽出一扭扭捏捏童子。 美好重逢,戛然而止。 刘纬心中念头万千,一条压所有:三年不到,孩子都这么大了! “洪澈见过奉礼郎。”那扭捏童子忽然放开身段,落落大方。 赵恒笑赞:“三年了,真的长大了。” 李三娘惊慌失措的去寻阎氏:“娘……你快来,四娘在磨刀。” 焦守节擦去焦嫮脸上泪水:“滥情之人,不嫁也罢。” 一众贵女家长纷纷交待陪读婢女,一定要小心可能出现的不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