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话 天刑令
时序殿内,天帝看着眼前的苍清崖,他面色平静,脸上竟全无羞愧颜色,这更平添了天帝的悲愤之情。他质问对方: “为什么背叛我?” 苍清崖没有反驳,仿佛默认了“背叛”二字的控诉,他缓缓抬眼看着天帝由于愠怒而扭曲抽搐的面容,平静地反问道: “那晚,君上召见南洋神君,究竟给了他怎样的密令?” 一切来得太快,完全超出天帝的预期,他来不及控制表情,不可置信的惊愕和藏不住的心虚跃然脸上。 天帝的表情给出了回答,苍清崖对逸一的话已确信无疑,他看着天帝满眼惋惜, “君上贵为天下之主,护佑万灵绵延有序,为何偏容不下一个司剑?您这么做有违天道,我设法阻止实在帮您。” 苍清崖句句中肯,天帝听来却字字扎心,他无法解释,更怕深究,却也不想回头。 “苍清崖,你可知道站在本君对立面的后果?” 苍清崖站起身,向天帝走来,他向脚下一比: “正道在此,君上觉得与我对立,实该反思是不是自己选错了方向?” 眼前的苍清崖如此陌生,天帝的心如坠冰窟,目光里也渗出寒气, “苍清崖,你擅闯奉诏阁,妄图假传帝令,如果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正道,那本君这就让仙刑司教教你错误的认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苍清崖竟完全没有反驳关于假传帝令的指控,依然是那句: “君上贵为天下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您要处罚我或是交由仙刑司定罪,身为属下只能遵从帝令。但,在此之前,请先让我履行完职责。” 就在天帝愣神之际,却见苍清崖冲着他抬起了左手,掌心内荧光闪闪,一笔一划间一个金色符印跃然掌中。紧接着,苍清崖沉稳镇定地说道: “天刑使苍清崖在此敬告天帝君尊,天行有律,道行有法,纵天地尊主不可因个人好恶枉顾法度,擅断他人生死。剑神司剑乃君尊亲封承燚天君,诏令三界,载记仙册,若其有过应交仙刑司审理,明列状目,依法定夺,却非君尊这般行非常手段,牵连无辜,迫使就范。 天刑使苍清崖特此持天刑令,劝诫天帝君尊及时改过。” 苍清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天帝耳畔炸裂。天刑使?苍清崖竟然是天刑司的仙差? 天上地下,仙界仙衙大体分为六司八阁十二殿,天刑司就是六司中的最后一司,也是整个仙界最为神秘的仙衙所在。 普通仙神犯错有仙刑司负责监督、审判、定罪、惩罚,只有天刑司是可以约束乃至降罪于天帝的。 传说,天刑司掌事有着一套秘密的传承机制,每一任掌事只专职于一任天帝,而天帝通常不知道自己的天刑司掌事真实身份。所谓,天帝站在阳光下,而天刑司则藏身于隐秘处。 天刑司仙差的身份一样是保密的。当确认天帝犯有过失,便会有天刑使携天刑令现身,或劝诫、或警告,甚至直接给予一定的惩处。不论现实中该天刑使的阶品地位如何,天帝都必须对持令者恭敬有礼。 天刑使一但表明身份也宣告着天刑司仙差生涯的终结。此后,他们将完全回归自己原本的仙职。而天帝不得因此前的“冒犯”心怀记恨,寻机报复,否则将触动新的天刑司事件,也会有新的天刑使找到自己。 只有当天帝犯下非常严重,足以撼动帝位的过错时,天刑司掌事才会现身。那时,就真的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了。 天帝本就不是正常继位,对于帝位以及天刑司之间的种种羁绊并不十分清楚,却也知道这是唯一可以制约甚至威胁到他的存在。只不过一千多年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他甚至开始怀疑传闻的准确性。 可此时,苍清崖手持天刑令就站在面前。他手中的天刑令是真的吗?他不会又是耍什么花招蒙骗自己的吧? 天帝整个人愣愣地定在原地,那一刻当真失去了分辨。最后,他决定不论真假自己都不可冒然行事,于是未置可否地离开了时序殿,却依然将苍清崖软禁在殿内。 天帝第一次感到九天之上的风如此强劲,吹得他倍感凌乱。想着方才和苍清崖最后的对话,自己连续发问: “你是天刑使?什么时候的事?” “你来帝宫,讨好文史天官,接近我,是为了调查我?” “你们究竟在查什么?你们有什么好怀疑的?” 苍清崖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便回到蒲团上打坐,无论天帝如何逼问都一言不发。 最后,天帝气得筋疲力尽,又问道: “可以告诉我天刑司掌事是谁吗?” 苍清崖这才有了点反应,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说不知道还是不可说。 天帝压抑着胸中的惊涛,最后对苍清崖说道: “我原以为,九天之上的帝宫是这世间的至寒之地。直到你的到来,让我觉得一边是权位,一边是真情,我何其有幸兼而有之。没想到,所谓知己,所谓挚友实不过谎言和利用。苍清崖,你让我懂得了究竟什么才是可以抓得住,信得过的东西。” 直到天帝的衣袂消失在殿门的缝隙中,苍清崖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淡然一笑,苦涩而不自知, “真情,信任,你待我又何尝真的有过?” 天帝回到帝宫,满脑子想着所发生的一切,尽力不忽略每一个细节。如果苍清崖是撒谎,为的不过一个司剑,他又何必如此?当真不像他的作风。可如果他说的当真,他是天刑司的仙差,那么—— 天帝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可能弄错的一件事——苍清尘,他和苍清崖难道并没有反目?苍清崖做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会是他吗?难道,他就是天刑司掌事? …… 天门处,西平正和值守天将争执。 “你们竟然关闭了天眼?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关闭天眼就无法洞悉下面的战况,为此西平着急不已。值守天将却满脸无奈,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却漫不经心并不想解决。 西平气不打一处,感觉自己的重拳都打在了棉花上,最后怒道: “好,我这就去禀告献光神君!” 献光神君自打被迟光神君请去仙刑司就没了消息。西平曾去问过几回,每次都被值守的仙刑卫以各种理由给打发了。 这一回他连着急带上火也就管不了那么多,拿出天将的气势带着弟兄们就杀了过去,不由分说先把值守仙刑卫控制住,然后大步流星闯进仙刑司。 迟光的近身仙侍隔老远就感觉到腾腾杀气,急忙跑出紧赶着迎上西平,好声好气地问他所来贵干,得知只是寻找自家主上,并非寻衅这才稍稍安心,随陪着笑脸解释道: “仙尊稍安勿躁,事情是这样的。我家神君和献光神君原本是谈了一些公事。只因我家神君先前刚得了些珍贵无比的佳酿,便趁机邀献光神君品尝,谁曾想,这酒力道颇大,二位神君竟都不胜酒力,此时正在殿内休息。” 这家伙罗里吧嗦,西平早就不耐烦了,不等他说完便一把将他抡到一旁,径直闯入殿内。映入眼帘果然如那仙侍所说,两位神君一个斜靠榻上,一个扶在椅背上,俨然双双酒醉状。 以西平对自家神君的了解,战神平时行事一板一眼,不好热闹,不喜饮酒,主要是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迟光和他虽然是亲兄弟,关系却未见亲近,事实上,兄弟间真正和他要好的只有暮光,连天帝都得靠边。所以,献光神君在仙刑司醉酒绝对没那么简单。 “仙尊莫急。这酒劲儿虽大却是实实在在的好酒,约么着傍晚时分神君就能酒醒,到时候——” 西平可懒得听那仙侍啰嗦,还好前几日北沧大婚的时候天庭卫们凑热闹约着斗酒,西平害怕丢人事先去找逸一弄了些作弊用的药丸,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献光神君服下。 西平不知酒中到底有何玄机就壮着肥胆给他家神君用了药。 好在逸一的药很是给力,药到酒醒。献光揉着沉闷的太阳xue,看了眼面前的西平,想到自己方才可能的囧状,脸一沉,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那仙侍却从身后偷偷拉住西平,低声道:“仙尊神力,烦请帮我家神君也解解酒呗。” 西平侧眼看了下迟光,心里话:你就这么醉着吧,省得出来添乱。却反手换了只药瓶,举到面前晃了晃,“可惜,药没了。” 出了仙刑司,西平快步上前向献光禀明事由。献光一惊,才知自己离开这工夫竟出了如此纰漏。问责惩处都是后话,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弥补。然重启天眼需要时间,献光等不了,便让西平留下督办,自己带了一小队天兵下界查探情况。
行至三重天时,依稀可见下界雾气缭绕,隐约间似有强大的结界笼罩。献光正打算加快行速,突然一股灵力自上俯冲下来,滚动的云层中竟然甩出一条黑色龙尾。 没等献光反应,一道红光紧随其后,只见一条喷火的小红龙正拼命去捉黑龙的尾巴。 献光的脑袋“嗡”地一下,随即反手一道惊雷将二龙隔离开,同时一众天兵立刻摆开阵型将他们围在当中。 小红龙率先收起真身,不出所料果然是止渊,他来不及行礼便冲献光急迫道: “神君来得正好,快抓住那叛贼,别让他跑了!” 北沧也恢复了仙身,对献光道:“十弟,都是误会。别听那小子胡说!” 谁知止渊思路清晰,直击重点:“五百天兵几乎全军覆没,他还差点杀了司剑!” 一句话点爆战神。 北沧见机不对连忙冲开包围试图逃离,却被献光一记重击打得直不起腰。北沧虽说也是有上乘修为的上神,但和战神相比还是相距甚远,加上一场大战的损耗,此刻更是连招架都勉强。 献光拿住北沧,这才向止渊问起战事情况。止渊告诉他,战事已经结束,除了五百天兵折损得实属可惜,司剑和南海都无大碍。至于阴司和妖魔两族的参与倒是只字未提。 北沧自知仅损伤天兵一条已激怒献光,只能狡辩道:“十弟,情况复杂误会颇多,其中隐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如——” “不如,到帝君面前解释清楚。”献光冷冷地接道。 北沧顿时紧张不已。同时打了个激灵的还有止渊。此时面见天帝,指不定从北沧嘴里能说出些什么,无论如何也得等司剑那边的事情有了眉目,不管了,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那个,献光神君,我方才心急就脱口而出。实际上,我也是战事后半程才赶到的。既然北沧神君说此中有误会,倒不妨先听听他的解释。否则,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惊动帝君,只怕会惹君上不悦。” 说着他更是压低声音对献光悄悄道:“君上近来总是心情不佳。” 献光想了想,“也好,那就先回仙武司。”说着又看了止渊一眼。 止渊忙跟上道,“我是人证,自然也要一道。” 见献光点头应允,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心里话:司剑,你们可要抓紧啊。 原来,司剑从逸一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秘密,震惊之余并未丧失理智从而乱了方寸。 她冷静下来,联系此前发生种种理出头绪,显然隐忍妥协无法解决问题,而直接反抗他们又缺少筹码,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仙门叛逆。而唯一能够名正言顺查清事实纠正天帝过失的就只有天刑司。 于是,司剑回到众人面前,冲北沧说道: “你不是要鸣冤要告状吗?好,就随你上钟灵台,就当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司。” 此话一说,先把北沧弄懵了,别看他方才喊得欢,真要动真格就怂了。众人也是惊讶不已,只当司剑是吓唬北沧。 然而,化羽却从逸一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虽然不知原委,但只要司剑做出的决定他便义不容辞,于是第一个站出来回应: “恰好,我也想开开眼界,算我一个。” 九哥哥见状立刻应道:“也算我一个。理由,大家都懂的。” 这句“都懂的”可是让大家的心都提了一下。逸一忙说道: “我看也不必兴师动众,其余诸位还是按方才商定的安排行事。” “得带上我!”止渊抢道,说着一指北沧,“我得看着他,以防他冒什么坏水!” 事情商定,便由不得北沧情不情愿,一切事务安排妥当,连同安顿魔族军士都交给了青羽,大家于是押着北沧朝十三天进发。 逸一一回头,却见寒诺不声不响地也跟了上来,便问他: “你也要和我们一起?” 寒诺一副经过深思熟虑的模样,他回道: “上了你们这条船,想不着痕迹抽身离去哪有那么简单。既是要闹出点动静,就不如自己亲身见证来得实在。再说,我也算对天刑司知道一二,比如如何不惊动九重天直达十三重天?你们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