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啊,贤婿!【两章合一】
入了宣德门,完颜宗望本想借故离开,去明仁宫、去御书房、甚至去艮岳也行。 赵福金的行动轨迹,昨日早在完颜那里打听清楚了。 要么在明仁宫躺平,要么在御书房勤政,要么在艮岳遛狗…… 至于会不会被宫里巡逻的禁军直接拿下,完颜宗望倒是没考虑那么多,毕竟大宋宫里的规矩和会宁府宫里的规矩,完全不同。 金国皇帝完颜晟,才学着辽宋搞宫内禁制没多久。 可是架不住张浚热情:“二太子这边走,这边走,太上皇今日心情不错,你们故人之间可以好好聊聊,这些日子在开封,有什么需要下官效劳的地方,二太子尽管开口便是。” 连拉带拽,完颜宗望被带到了龙德宫内。 还未入殿,张浚突然一拍脑门:“哎呦,只顾着给二太子带路,忘了官家还交代了别的事。” 说罢,张浚指了指紧闭的殿门:“太上皇禅位后,就住在龙德殿内,二太子自行上去便可,下官先去忙别的事,等忙完了再去驿站拜谒二太子。” 完颜宗望一喜,连忙躬身:“张太尉自管去忙。” 本想着等张浚前脚走,自己后脚就溜出龙德宫,继续自己的偶遇计划,可未曾想还没来得及,御阶上的殿门便打开了。 一个哭丧着脸的男人倚在门扉,满目哀伤地眺望远方。 完颜宗望一愣:“道君皇帝这么年轻的吗?” 自宋金海上之盟起,金国朝廷与道君皇帝也算是打过无数次交道,可那也仅仅是书信往来,双方都未曾见过彼此真容,所以完颜宗望才有此一愣。 刚刚纳彩之礼时,龙德宫确实热闹。 可现在,偌大个龙德宫就只有两个男人上下对视。 王突然眼睛一亮,朝着御阶下的完颜宗望开口问道:“高家人?” 完颜宗望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是对自己说话,本想着自报身份,可是还未开口,就见上方之人招手道:“来来来,你上来,本王有事要你办。” 本王? 完颜宗望这才确定,此人并非道君皇帝。 “愣着干嘛?上来呀!” 完颜宗望“哦”了一声,抬脚走上了御阶。 刚到正殿门口,还没来得及施礼,就被王一把拽进了殿内,随后王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迅速地掩上殿门。 龙德宫偏殿隆起的屋檐后,两个皇城司暗探的脑袋探了出来:“刚刚进去的是谁?” “高家的家丁?” “不像!” “那你说是谁?” “emmm……高家家丁。” “好,记下,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九高府家丁入龙德殿。” 一个暗探掏出小册子,迅速记上:“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废话,走!” 说罢,两人又缩回了脑袋。 龙德殿内,道君皇帝正在翻箱倒柜,把自己仅存的藏物一件件地摆在条案上:“这幅《瑞鹤图》,是朕政和二年元夕次夕所做,应该能换不少银子。” 道君皇帝自顾自地嘀咕,根本没发现殿内多了一个人。 “还有这副《芙蓉锦鸡图》,字帖也有一些,《欲借风霜二诗帖》、《夏日诗帖》,还有《腊梅山禽轴》……足足二十六副,这些能换十万贯吧?” “爹,我找了个家丁来,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出去,问问价?”王凑了上去问道。 道君皇帝这才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完颜宗望,只觉此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家丁:“你是哪个府上的?” 完颜宗望咽了咽唾沫,躬身道:“高家。” “高家?”道君皇帝脸一黑,扭头盯着王:“你脑子呢?” 说罢,道君皇帝一把将王拉到了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骂道:“你是嫌朕不够丢人?给女儿凑嫁妆要变卖物件?” 王委屈巴巴:“爹,如今这境况,还能到哪去找人,您这会就别顾忌颜面了,当年苏太师嫁女,不也变卖家产凑嫁妆嘛。” “那也不行!朕什么身份,他苏辙什么身份,能相提并论?”道君皇帝不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爹爹您说怎么办?”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累了! 道君皇帝叹道:“行,就算这些物件可以卖个十万贯,还有八万贯呢?朱琏那边,你也得找人去说说,朕记得当年她的嫁妆可不少啊,凑个八万贯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王倒是不介意当个扶妹魔,只是眼下,出不得这龙德宫啊。 “爹,为何不找meimei要一些?”王嘀咕道。 “福金?福金将来不用嫁人吗?” “害,爹爹,meimei是大宋官家,怎能嫁人?那都是纳赘啊。” “纳赘,那岂非更贵,尤其是……”道君皇帝顿了顿,悄声说道:“上次高宠来,你记得不记得高宠说过一句话?” 王好奇地看着道君皇帝:“说甚?” “说……福金与完颜宗望……” “什么?meimei跟完颜宗望?”王一时没忍住,声音拔高了许多。 杵在一旁看这对父子嘀咕的完颜宗望突然一颤,忍不住问道:“官家和完颜宗望怎么了?” 王一愣,看向完颜宗望,心里嘀咕:“连高府的一个家丁都知道了?那看来是真的了。” 旋即,王又同情地看向道君皇帝:“爹,meimei要是真纳了完颜宗望,那可就是纳了整个大金啊,您作为太上皇,又作为父尊,到时您光卖这些字画怕是远远不够啊。” 道君皇帝掩面而泣:“厚嫁之风,甚恶!” “大金不兴这些,只要两人情投意合,没有这些礼数。”完颜宗望那张脸,黑里透着红,竟有些娇滴滴之态。 “闭嘴!你懂个屁!”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完颜宗望大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君皇帝万安,在下正是完颜宗望!” 龙德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道君皇帝和王目瞪口呆盯着完颜宗望看了许久:“你是完颜宗望?你可莫要胡说!” 完颜宗望看着条案上摆卖的字画,呵呵笑道:“我并非风雅之人,但既然道君皇帝忧虑钱财之事,这些字画,我二十万贯收了。” 道君皇帝又惊又喜,失声喊道:“啊,贤婿!” 龙德殿屋檐上,一个暗探又掏出小册子,急书道:“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九,道君皇帝在龙德殿称完颜宗望‘啊,贤婿!’” 另一个暗探蹙眉沉思片刻,一巴掌拍在了书写之人的后脑勺上:“还记个屁,快报司公!” …… …… 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夏雷滚滚。 这春夏相交的天气,就如同稚童的脸,说变就变。 赵福金看着御书房外阴沉的天色发愣,心想过几日高宠大婚之时,这天可莫要说变就变,把观礼之人都淋成落汤鸡。 御书房一侧,李邦彦正在伏案狂书,没过多久,便放下手中笔,捏起纸张来吹干墨迹,走到了赵福金身侧:“官家,按您的意思都列好了,臣念与官家听?” 赵福金嗯了一声后,李邦彦念道:“大理王段正严之女段语嫣入开封后,由江宁知府赵明诚之妻李清照陪同,赏开封八景,品十二正店美酒,打马八圈,勾栏听曲,同游诗会。” “善!”赵福金颔首,又笑问道:“你可知此女为何叫段语嫣?” 李邦彦一愣,心想官家这就有点过分了。 知道辽国诸事,那是宋辽交好百年,来往甚密。 知道大金诸事,那是知己知彼,以求百战不殆。 可大理这种小地方的辛秘之事,为什么也知道? 赵福金一本正经地说道:“大理王段正严他爹,叫段正淳,风流多情,留种无数,段正严随他爹,年少时化名段誉,来中原游历,认识了个姑娘,叫王语嫣……” “求而不得?”李邦彦觉得,这就合理了。 “谁说人家求而不得?舔了许久,舔到手了!”赵福金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朕最烦这种舔狗,也不知怎么就能火了?” “啊?”李邦彦心想,一会完事,一定要去翻一翻大理王的记录,他怎么不记得大理王有个王妃叫王语嫣的,再说了,这女儿能跟mama同名吗?不冲? 见赵福金不再科普,李邦彦又念道:“西夏太子李仁爱,由礼部尚书唐恪陪同,金国宗室完颜宗宪,由臣陪同,流程是……” 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念,就被内侍官打断:“官家,皇城司司公郭京求见,说龙德宫那边有急事。”
“龙德宫?”赵福金秀眉一蹙,心想自己这个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宣!” 片刻后,郭京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官家,完颜宗望去了龙德宫,正在龙德殿与太上皇欢饮。” 赵福金不解:“他怎么会去龙德宫?不对,他怎么能随意入宫?这皇宫禁制是摆设吗?” 见赵福金嗔怒,郭京大气都不敢出。 虽说皇城司不负责皇宫禁制,但是好歹也算个安保部门,要真是问责,也脱不了干系。 李邦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心想张浚这回麻烦大了,于是贴心地给了个背刺:“官家,是张浚张太尉带二太子入宫的。” …… …… 龙德殿内,焚香袅袅,茶香四溢。 王在一旁碾茶,道君皇帝则亲自煮水烹茶,完颜宗望则在道君皇帝的指导下,用茶刷清理着茶台茶沫,三人围炉而坐,其乐融融。 “朕是万万没想到,能与二太子同坐饮茶啊。”道君皇帝叹道。 王在一旁插话:“爹爹还叫他什么二太子,见外!” 道君皇帝面色一怔,随后讪笑道:“对对对,贤婿,应该称一声贤婿才是。” 完颜宗望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道君皇帝与王殿下还是莫要取笑了。” “怎就当不得?二太子这是瞧不上我那meimei?”王故意使坏。 完颜宗望赶紧解释:“大宋官家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又有平定天下之韬略,智慧与美貌并存,仁心与杀伐共舞,此等奇女子,我完颜宗望只敢仰望,不敢亵渎。再说……再说……” 完颜宗望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哀叹一声:“若当年不是先灭辽国,而是先灭了宋,我便不会成亲……” 道君皇帝:…… 王:…… 这对父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想这完颜宗望是傻还是憨,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见两人不应,完颜宗望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起身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哎呀妈呀,这一激动就说秃噜嘴了。” 道君皇帝抬抬手,示意完颜宗望落座:“懂,都懂,贤婿是想说自己有过婚配,配不上我家福金?” 果然,懂男人的只有男人。 完颜宗望苦笑道:“对,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害,这不叫个事啊。”王把碾好的茶叶盛出来放在道君皇帝身侧,趴在茶案上,身子朝着完颜宗望微微前倾:“你想,我家meimei,那是大宋官家,官家就得有后宫,后宫里将来也不可能只有你二太子一个对吧,你俩这就算是打平了。” 完颜宗望一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那张有些圆润,看起来贱兮兮的脸,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这说的是人话? 道君皇帝也觉得自己这个憨儿不讲人言,在桌下踹了王一脚,示意他赶紧闭嘴吧。 女人吃醋,顶多是扯头发挠脸。 这男人要是吃醋了,可是要血溅五步的。 道君皇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家女儿这终身大事,是个大事啊。 他可不想日后生活在刀光剑影笼罩下的后宫里。 “贤婿莫要听王乱讲,这憨儿从小就不会说话,福金是什么心性,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知,要么孑然一身,要么择一而终,岂会建什么后宫。”道君皇帝讪笑道:“只是,将来你与福金若是成了,只怕……你得入赘。” “若真能得此青睐……也不是不可以。”完颜宗望低头轻笑:“只怕福金,是瞧不上我的。” 道君皇帝哈哈笑道:“这事,你得听朕的,福金从小就含蓄,喜怒不形于色,你作为男人,脸皮得厚点,说话做事得主动点,如此,好事可成。” 完颜宗望躬身:“受教了!” 三人刚准备以茶代酒,举起茶杯时,龙德殿的殿门推开,内侍官带着几个殿前司禁军走了进来。 三人齐齐一愣,面面相觑后再扭头看向殿外,只见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摇曳,赵福金已经跨步入殿。 身后,闷雷炸响,一道闪电划破暗沉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