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诅咒
许是为了远离这块伤心地，不久后，母亲带着他接连搬了好几次家，距离最初出发的故乡越来越远。 最后的最后，母亲终于决定在藏狼镇定居。 踏上苍狼镇这片土地时，盛天已经五岁了。 年幼的盛天仍旧记得，当时身旁的母亲似乎喃喃说了这么一句话：“狼这个字好，和你一样好，咱就住这里了。” ——后来母亲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就叫盛狼。 之后是一段安静平和的日子，岁月静好。 但此时此刻，盛天已经察觉到那个诅咒的存在了。 他发现自己在与同伴们玩耍时，只要他的身体接触到哪个孩子，哪个孩子不久后便会遭受厄运——不是摔倒后流血不止昏厥，就是被掉下的树枝砸伤砸晕，无一幸免。 灵智渐开的他，这时也渐渐意识到一件极为可怕与痛苦的事——害死父亲的也许并不是天灾！ 若非那日出门前，父亲亲吻自己那么久，或许那天他就不会刚出门便惨遭五雷轰顶，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盛天从没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他自己！ 尽管发现了这个诅咒的存在，但盛天一直没敢和母亲说，只因他很享受现在的美好时光，他很害怕母亲在得知这个秘密后，会憎恨他，甚至会一怒之下离他而去，永远地抛弃他。 如今的他已一无所有，在这世上，就只剩母亲这唯一一个亲人了，所以，他害怕再次失去她！ 然而，七岁那年，他的母亲最终还是走了——不辞而别，不知去了哪里。 母亲的离开，是因为一双手套。 那双手套，据说是父亲送给她的。自父亲亡故后，她便从未取下过，原因是，她说戴着它们，就好像自己的手一直被父亲握着，就像他依旧还在他们娘俩的身边。 当时的盛天一听这话就心动了，因为他也想感受一下，那种有父亲的感觉。 这种期盼，或者说是渴盼，由来已久—— 盛天变得孤僻不合群，固然与那个诅咒有关，所以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以免造成伤害；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平常与孩子们玩耍时，他们总会嘲笑盛天没有父亲，看着伙伴们有父亲陪伴的亲密身影，他总是很羡慕那种被牵着小手的感觉，因为不可能获得，所以他开始选择逃避看到，眼不见心静。 基于这种渴盼的心里，于是某日，盛天趁母亲睡着时，悄悄摘下了它们。 谁知刚摘下的刹那，母亲便从睡梦中醒了，之后竟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当时的他被打蒙了，只知道呜呜地大哭，却没注意到娘亲含泪的无奈眼神，以及她的悄然离去。 而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盛天当时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很困惑。 他知道娘亲一直都很疼他，决不可能会为了一双手套这点小事而轻易丢下他。 但事情终究还是这般发生了，故盛天只能坚信，母亲当时这么做，必然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唯有如此想，年幼的盛天心里才不会过于难过。 直到某日，他忽然想起了娘亲的那一巴掌，以及那个诅咒。 泪水忽然涌上了他的眼眶，因为这一刻，他想起了父亲的惨死。 难道娘亲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因为这个诅咒，也遭遇了不测？ 一想到这里，盛天便迅速掐断了烦躁的思绪。 他不敢往下细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娘亲并没死，她只是失踪了而已。 “对，娘亲仅仅只是失踪了！”他已记不得，自己究竟在心里这般暗示自己多少次了。 那日娘亲失踪以后，他傻傻地在村口守望了一天，希冀那道窈窕身影能原谅自己，含笑返回，然后像从前那般拥他入怀，爱抚他的头发。 然而，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饥寒交迫的他在无尽的等待中，不知哭泣了多久，最后终于昏厥了过去.....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归根结底，并不是他，而是那个诅咒！ 那一刻，他恨极了这个诅咒，却又无能为力。 他想求助于他人，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唯恐没人信他，被他们视为疯子，更怕信了的人，尤其是那些曾被诅咒波及甚至已经遭受不幸的人们，对自己暗中进行报复。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被视为异端，被视为妖魔，在承受那些村民们无尽的冷嘲热讽后，最后还要被那些辟邪师绑到木架上，焚尸示众！ 他本以为这个诅咒会伴随他一生，而他也将在孤独中终此一生。 然而，事情在今天似乎发生了转机—— 他的诅咒似乎失效了！ 父亲因为亲吻了他，被五雷轰顶；娘亲因打了他一个耳光，失踪多年，生死不知。 而如今，那个名叫楚月的姑娘，与他双手交握之后，竟没有遭受任何厄运，这如何不让盛天既惊且喜？ 当然，更多的还是一种庆幸。 要知道，为了避免给这个少女带来厄运，盛天一直以来，都和她保持着距离。 每次遇到那个红裙飘飘的少女时，他都只敢远远打个招呼，然后飞一般地离开。即便是每天去万方楼结账的时候，也只敢把柴放在门内，然后人立刻就跳出门外。 当那个善良可爱的少女问他为何这么做时，盛天只能尴尬地挠头扯了个谎，说是怕弄脏了她家的地板。 先前不知怎地与楚月迎面撞上之后，便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百般阻拦她离开，又踢去了周围所有可能给她带来伤害的物体。 既然错已犯下，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最大的可能去挽回，尽管他知道这种挽回其实是一种徒劳。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楚月安然无恙，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涌现出一股后怕。 随后是茫然，因为他有些不解，诅咒失效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种茫然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便陷入到另一种情绪——狂喜之中。 诅咒失效后，他的生活将会变得异常地美好！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孤独了，不用去刻意躲避任何人，不用再以一个异类的方式存在在这个世上了。 他终于可以去做，那些从前他非常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了！ 比如结交许许多多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去诗会，去逛集市，去野炊；又比如他终于可以去上学了！ 镇子最北那座恢宏大气的“苍狼学斋”，他已不知悄悄去过多少次，从高大围墙内漏出的朗朗读书声，在他听来，堪称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这些年一直在他梦里回响。 但很快，他又开始患得患失了，担心这诅咒是不是只是暂时失效，或者这种失效仅仅只针对楚月一人。 匆忙想要验证什么的他，激动之下，连地上的水桶也不管不顾了，一改往常偏僻的路线，这次专门选了条人流较多的街路，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路上遇到了两个人，盛天故意碰到了他们，之后又悄悄尾随这两人一段时间。 尾随时间越久，盛天嘴角的笑容便越来越浓，双颊逐渐撑开那张年久僵硬的面容—— 这是他十余年来第一次放声大笑，笑得手舞足蹈，笑得大吼大叫，仿佛是想让镇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并分享他的喜悦！ 摆脱诅咒的他，这一刻终于真正地自由了！